五月初五端午节。
这日宫中行宴,凌玉亦要出席,她梳妆得体,往麟德殿去。
麟德殿巍峨雄伟,斗拱飞檐、兽脊鳞次,外观骄横跋扈,俨然直指紫薇天际,乃大明宫国宴厅,岑寂书写天家威严。
宫人们大多拨去宴会忙碌碌,绵长的宫道人烟稀少,凌玉走得很慢,他知道危玠今晚必然要出席晚宴,崔珩也在宾客行列,她难以面对,心情失落。
周围景象在沉寂肃穆中愈显颓然,凌玉抬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危玠,他今日一身玄色蟒袍,金线绣龙浮动华光,腰饰剔透红玉,星光在那深邃眉眼粲然投下浓墨重彩的阴影,灼然玉举,俊美夺目。
身边没有一人,他就立在转角处,凝着凌玉,像是在等着她过去。
凌玉明白他的意思,莫名环视一圈四周,见没什么人,才快步朝男人走去。
“皇兄,今日宴会人多口杂,你不该来接我。”女郎停在他面前,微微扬起的面颊,被殿宇檐下挂着的灯铺上一层盈盈的金粉。
危玠笑道:“不是小玉一直跟着哥哥吗?”
真会颠倒黑白,凌玉不和他一般见识:“你要赴宴,我也要赴宴。”
瞧见小公主神情颇紧张,不时看看四周,仿佛是怕有人经过。谁知危玠忽然俯身,俊颜贴近她:“小玉害怕什么?为何要躲?”
然后,他故意将女郎揽入了怀里。
凌玉炸毛般环视四周,轻轻挣扎了下,却反被他抱的更紧,男人大掌沿着她婀娜的曲线摩挲下移至纤腰,不怀好意的揉了揉:“一会不许同崔珩说话。”
男人身上的温度肆意传递,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二人在黑暗中紧密相贴,凌玉仰头,鬓边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微微晃动:“知道了。”
说罢,便觉得危玠的掌心烫了几分,凌玉心房扑通跳个不停,既怕被人发现,又不敢拒绝面前的男人,好在黑夜遮掩了那局促。
危玠眸光深沉,薄唇贴近她的耳垂,低声暧昧呢喃:“你夫君如若知晓我们这般,会不会羞愤至死?”
凌玉面颊一烫,一把推开他搭在自己身后的手,抬眼,双眸熠熠满溢柔波,似乎是万千星辰捣碎洒入其中,蛊惑他:“别闹了,晚宴要开始了。”
危玠见她避嫌躲开自己,倒也没再逗弄,松了手,兀自向前离开了。
凌玉落后十几丈,整理了一番衣裙,耳边传来阵阵笑闹声,抬眼,麟德殿就在眼前了。
不久,皇帝入殿,小公主也在随行宫人的伴随下,款款入殿。
这二人入殿时间前后相差半盏茶的功夫,无人怀疑有异,但从凌玉进来后,崔珩的眸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
多日未与妻子相见,相思早已泛滥成灾。
这次行宴,一是为端午,二是为靖楚王危瑁洗尘,令这场家宴又隆重了几分。
他是太宗第二子,骁勇善战,曾立下赫赫战马功劳,也是最早被恩赐出宫立府的皇子,因三年前的政治风波,新帝被流放疆北,他则被先帝圈禁于大理寺,这次被解禁,实乃新帝最得力的帮手。
正巧宫婢端了托盘来,新剪的花束正妍丽,龙船、栀子、凌霄、扶桑。长乐先挑了支艳红龙船花,簪在了假髻上,明艳夺目。
“你们也都选一支吧。”
今日席间的女宾众多,宫婢将鎏金托盘奉来,危玠伸手捻起那支栀子花,清新雅韵的淡黄花瓣,娇嫩可人。
“就这支吧。”
众人窃窃私语,新帝自登基以来,劝谏他设立后妃的折子满天飞,可全被压了下来,如今后宫仍无一人,今日却选了支花,莫不是心仪朝中哪位官宦家的小姐了?
只见那封神俊朗的帝王,手持娇艳花朵,缓缓起身,众人期待……
然后,就都傻了眼。
今日凌玉梳了凌云髻,玉笈珠篦,粉胭浮面色若娇棠,美的摄人心魄。
危玠亲手为她簪花,靠得有些近,那鬓发中弥散出的悠悠馥郁芬芳,扰了他的心神,捻着花枝的玉指万分珍重,小心翼翼的往那青丝里插去。
凌玉一颗心急跳,她不明白这男人为何要大庭广众替她簪花,端午宴上为妹妹簪花,他可真是头一个!
“愿我的小玉,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低沉的声音传入凌玉的耳畔,轻漾起滚烫的涟漪,下方垂着玉珥的耳垂倏然泛起烟霞,美目渲染上了丝丝慌乱。
凌玉下意识转头,与不远处一道眸光碰撞,受伤、哀痛、悲切,种种情绪蓄积,属于她的夫君崔珩。
幸好危玠很快就退开了。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众人眼中,引来一片低语后,方才兴致勃勃的期待“哄”的一下散了,原来是给小公主的……
端着酒盏自饮的崔珩若无其事,顾自挑了枝扶桑花,双目失神低落,无人注意。
后宫无主,宴会是由大长公主一手操办的,长乐拍了拍手,舞姬退下,端着角黍的宫娥络绎而入,端午安康粽叶飘香,婀娜多姿的美目连绵不绝,一切都似乎与往年并无二样。
凌玉却心绪忧伤,不禁怀念起阿耶在的日子。各色各式的菜肴被呈上,凌玉尝了口角黍,清甜的糯米夹杂着粽叶香,可她却觉食之无味。
将手中不断蓄满的酒杯再次端起,举杯销愁愁更愁,下一刻,却被危玠夺走了。
“少些饮酒。”
她眸光哀切的向上望去,对上男人饱含情愫的凤眸,莫名的,胃里一阵恶心翻滚。
“唔……”
“小玉!”
满殿粽浓酒香,许是多饮了几杯酒,胸口中那股不适之感几度翻涌,凌玉强压下眩晕,余光撇见崔珩也急切的奔向自己。
可纤细的腕子被危玠攥的紧紧得,用力挣了挣才脱开,耳畔传来他急切的呼唤,在宣太医前来时,她才微微清醒过来。
“不要!”
凌玉有些狼狈失态,小手攥上了危玠的龙袍,水光潋滟的美眸望向他。
“不必麻烦太医,只是不胜酒力罢了。”
不远处,崔珩顿住了脚步,看着亲密的二人,只觉刺眼至极,倏然握住双拳,整个人青筋暴起,在黑暗中隐忍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