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分五谷,勤四体,国子监这群学子不是他们的擅长点,可若是说让他们吟诵劝农方面的文章,却是一个比一个行家。
当张楚声音落下,就有一子走了出来。
冲四面行礼后,朗声道:“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宴安自逸,岁暮奚冀!担石不储,饥寒交至。顾尔俦列,能不怀愧!”
这是东晋陶渊明的劝农组诗一首,感情真挚,令人不能忘怀。
声音落下,又一少年走出,行礼后,朗声道:“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
此乃汉文帝所颁劝农诏,言语也算是恳切无比,不愧为开创了文景之治的一代圣君。
这边刚落,便又有声而起。
“夫食为人天,农为政本。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廉耻······”
声音朗朗,惊动树林之下的众人,这是出自于管子牧民篇,管子便是管仲,劝农于民,说尽了劝农的根本。
一声声,一句句,一篇又一篇,古往今来之大家,潺潺流淌之儒学。
劝农之音,明诏于上。
“都是好文章啊,闻之,振聋发聩,读起来,更是朗朗上口。”张楚忍不住感慨,他扶着李世民和李渊,缓缓坐到了一棵大树根下,而后示意城阳,也扶着长孙皇后和房夫人落座,这才朝四周颔首示意。
众人皆是了然,盘腿于张楚身侧。
孔颖达,虞世南,何兴友,秦怀道,李泰······
四家之弟子的神情也都开始变得严肃了些。
显然,刚才的教诲,不是张楚之课术,现在,似乎才是开坛第一课。
“陛下,太上皇,你们觉得这些文章如何?”张楚朝两人抱拳,问道。
李渊含笑不语,李世民思索片刻,颔首道:“皆是可传承万年之佳作,千百年来,农为本,没有任何异议!这些文章,可让人鼓劲,心潮澎湃,令人明悟。”
“孔夫子,李太史,玄空大师,你们觉得呐?”张楚再看向了三人。
“陛下所言甚是!”李淳风没有任何犹豫:“尽地力之教,培万民之安,百姓为天下付出之事,重也!”
“善哉,善哉,此乃大善!”玄空亦然。
孔颖达捋了下胡须,自然也忍不住更多的夸赞,毕竟,这些文章,多是出自于儒家圣贤之手:“各篇劝农之言,文采斐然,流芳百世,领学子研习,让后人了然,传播于天下各处,让大批学子知晓农事的重要和不容易,皆为上等佳作!!!”
张楚笑了笑。
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却是叹息道:“是啊,引经赋典,脍炙人口。”
“可,这些所谓佳作,在某家看来,却是可笑之极!”
此话一落,众人皆是一惊。
李世民,孔颖达他们的眼神更是颤了下。
特别是李世民,虽说神情之上还看不出来什么,但心里却是忍不住暗道一声:好小子,这是拿着鱼饵来钓鱼了,竟也把朕当成了你囊中之物。
也罢!
且听你要说什么。
李世民清楚,现在,张楚才开始了真正的教诲,亦可称之为,开春民学第一课!
“张祭酒,这些可都是圣贤名篇!”孔颖达皱眉,忍不住提醒。
“是啊,都是圣贤名篇,可,诸位,难道你们还没有听出里面真正的意思吗?”
“这些文章诗词,虽都是名为劝农,可,空洞无物!”
“换句话说,便是为了劝农而劝农,一言以蔽之,便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某家想着,这些所谓劝农之文章的作者,绝大多数,恐怕连耕地是什么,都不知道,恐怕耕牛如何驱赶,农犁如何使用,锄头怎么发力,都不知道,却在这里厚颜无耻的滔滔不绝,只为了搏一搏贤名。”
“不然,既为劝农,为何所言之事都是高高在上?为何就不肯弯下腰来,好好了解了解百姓之火热?”
“大道理,一说一大堆,感慨起来,怕是自己都痛哭流涕,可,这些文章之中,有一篇提及该如何春耕?该如何播种?该如何秋收?亦或者,该如何提高产量,该如何减轻耕作难度?”
“统统没有!”
“这些文章,若真有用,印刷出来,让百姓去学习,可你们猜着,百姓会怎么说?”
“哈!”
“某家估计着,百姓会直接开骂发怒,你个瓜怂,除了浪费时间,有啥用处?这点时间,还不如让俺们多睡会亦或者多挥动几下锄头才是正事。”
张楚笑道,声音犹如春风,吹入众人耳畔。
而当此言落下,二三子之中,也响起了几声轻声,不过很快,笑声的主人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呆住了。
便是李世民,眉角也轻轻蹙了起来, 细细一想,似乎,真如张楚所言这般,这些所谓的劝农文章,若是推广于百姓之间,对百姓,有啥效果?
恐怕人家看都不会看一眼。
也只有他们这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所谓上流贵胄,会对这些文章加以推崇,吹嘘圣贤,什么心怀天下,什么心怀百姓,什么什么········
如此相互吹捧一番,享受着这些文章所带来的名和利,和对百姓,有什么用?
劝农劝农,真的劝到了农么?
毫无疑问,是没有的!
百姓不用劝,人家为了生存,为了活着,自会去做农事。
而那些欣赏这些文章的人,就算是背诵的滚瓜烂熟,也不会下地哪怕挥动一下锄头!
是啊!
是啊!!
是啊!!!
如此一想,许多人也都醒悟了过来,心中骇然之际,更多的乃是羞愧之色于上。
这些文章,对农事,有个屁用!!!
所谓劝农,劝的是农?还是说,以农为引而所图虚荣之名?
四周沉默!!!
只有布谷之声,在头顶盘旋,于耳畔缠绕,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