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旬，阴山以北牧场已经下雪、结冰。
魏国的军马都养的肥肥壮壮、油光水亮。
常年穿皮衣的魏军将士们感觉到气候舒服多了。
拓跋焘承诺的大军南下时间也到了。
他没有食言。
当滑台城北门宋军遭到小股人马偷袭时，拓跋焘亲自率领2万先锋军，已经南下到了枋头。
枋头在黄河北边，距离滑台不到30里。
偷袭滑台北门巡逻队的，正是拓跋焘派出的侦察骑兵，首领就是拓跋焘亲卫步六孤真。
步六孤真这次的任务是突入滑台城，将魏军已经开始反攻的消息传达给滑台守军，鼓舞将士士气。
他们以一万军士、五万平民对抗10万宋国大军，能坚持到现在，创造了奇迹。
拓跋焘还交代步六孤真另一项任务：查清宋军在滑台城四周分布位置。
步六孤真与独孤寒吖相熟，独孤将军手下校尉、司马也有人认识他。
所以，他弄清北城门那里没有宋军驻守、只有巡逻队后，便直接半夜冲到城下叫门。
冲闯、叫门，动静不小，自然惊动宋军巡逻队。
步六孤真率领36骑与100名巡逻队硬刚。
有步六孤真这样一位杀神，宋军巡逻队犹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迅速被解决。
独孤寒吖被惊动。
他认出了步六孤真，于是命令城内卫队立即打开城门，放步六孤真等人进去，然后迅速关门。
两人心意相通，打的就是时间差。
趁宋军还没反应过来、大队人马来不及调动，把魏军侦察兵放进城。
因为，打开再关闭城门这套动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步骤复杂，需要点时间。
如果被宋军以大队趁机冲门，那就糟了。
幸好是半夜，宋军来不及反应，没出意外。
步六孤真等人进城好久后，宋军援军才到。
……
天亮后，步六孤真随着独孤寒吖，在城墙上转了两圈。又听后者作了详细介绍，对宋军军队部署情况基本清楚了。
步六孤真：“独孤前辈，晚辈进城，把我军反攻消息传递到滑台城内，只完成了皇上交代任务的一半。”
“怎么说？”独孤寒吖问：“步六孤勇士还有其它任务？老夫一定全力配合。这点小友不用怀疑。”
“谢谢独孤前辈。”步六孤真笑道：“晚辈的另一半任务，是弄清宋军队伍部署情况，然后回去向皇上汇报。这宋军部署情况，前辈帮助晚辈已搞清楚了。下一步还得请前辈帮忙，送晚辈出城。”
“哦，步六孤勇士还要回去？”独孤将军郑重点头，沉吟着道：“宋军围城以来，老夫没有派出一名斥候。因为明知那是九死一生。另外，老夫抱定心思等皇上十月反攻，外面的消息、情报对滑台城也没多大用处。小友要出城，是独自一人，还是带着那三十多位勇士？”
“不带他们。”步六孤真摇头道：“一来那样动静太大。二则小子路上一人闯关，顾忌少些，更容易脱身。嘻嘻嘻…”
“老夫懂、老夫懂…”独孤寒吖笑道：“嘿嘿，小友这身功夫，一人出城，料想不是难事。依老夫看，这次不走北门。还是选半夜，老夫送小友出西门，一人一骑悄悄出发。若遇宋军阻拦，小友杀穿西面防线，他们便不敢追击了。因为那边是虎牢关方向。虎牢关东面只在河里有宋军水师，陆上没他们的队伍。他们知道，前面若没人围堵小友，追上小友也是送死。”
说完，独孤老人哈哈大笑。
看得出，他对步六孤真杀穿宋军防线，十分笃信。
步六孤真：“那就按前辈安排来。多谢前辈。”
一老一少，二人相视一笑。
接着，步六孤真去休息、准备。
独孤寒吖则开始布置、安排送他出城的细节。
……
王玄谟召集五位将军和郭维开会，决定：明早辰时二刻，四面同时猛攻滑台城。
他要求大家：在有限场地上，尽量合理部署，将兵力全部押上去，轮番持续作战。
会后，五位将军立即回去布置。
子夜，滑台城西门悄悄打开，一人一骑溜出了城门。
门后大量士兵如临大敌。一部分戒备，一部分迅速按程序操作，奋力关门。
出城那人自然是步六孤真。
他手执长戟、全副铠甲，出门后按独孤前辈指引的路线，催马加速。
他这匹马是河套良驹，4岁半，与他本人一样，正在当打年龄。
宋军巡逻军士很快发现了步六孤真的行动。
他们一边鸣笛示警，一边大喊大叫围攻上来。
大约100人。
步六孤真的战马已经带上了速度，右手挥动间，宋军纷纷倒地。
宋军大营距离这里也不远。
听到动静，营帐里四处亮起火把。
许多人朝这边围拢过来。冲在前头的是轻骑兵。
西门宋军将军罗文昌也被吵醒了。
他早已躺下休息，正养精蓄锐。
因为明早集中攻城，他此刻全副铠甲都在身上。
罗文昌起身走出军帐，询问门口卫士：“怎么回事？”
当值屯长答：“报告将军，听喊叫声说，外围有人闯营。”
有人闯营？天亮就总攻，这个节骨眼上有人闯自己大营？
罗文昌：“牵马来。”
卫士很快牵来他的战马、捧来大刀。
罗文昌翻身上马，接过大刀。
他本来全副武装，也无需其它准备。于是拍马朝喊杀声最集中地方赶去。
身后有人骑马举着火把赶上前，为他引路。
十几个骑马卫士已到位，立即跟上他。
有人大喊：“快去叫亲兵部曲过来，跟上去。”
罗文昌随着两名举火把的卫士前行，一路见到士兵倒在地上。
都穿着宋国军装。
可能有的死了，有的是受了伤。
也见到不少无主战马乱跑。
他心里纳闷的很。
听动静，绝不是大队伍劫营。怎么自己人死伤了这么多？
他催马加快速度。
不久终于感觉距离打斗中心近了。
只不过，打斗中心在前移。
罗文昌加紧两腿，再次拍马加速。
借着火把光亮，他看到了打斗场面：上百名宋军骑兵、步兵围着一人追杀。
那人全副铠甲，手中长戟所到之处，宋军中戟者即倒。
那人速度不快不慢，但马匹不受宋军缠斗影响，脚步始终不停。
罗文昌胸中斗志上涌，大吼一声：“恶寇休走！”随即举刀冲杀过去…
那人挥戟格开几件兵器，迎着罗文昌方向挑刺过来。
罗文昌心头忽然骤紧，深感对方长戟威势惊人，下意识想抽刀回躲。
可哪里来得及！
刀、戟相交瞬间，刀势湮灭、戟劲长驱直入。
罗文昌感知陷入黑暗中！
……
王玄谟也早早在船舱里躺下。
明晨总决战，他也是全身铠甲。
将近丑时，王玄谟忽然被卫士叫醒。
这种状况很少发生，王玄谟知道一定是有急事，所以他不会发火。
王玄谟站起身，睡眼惺忪问：“何事？”
卫士急切答：“禀将军，西营赵副将派人急报：西营遇袭，罗将军身亡。”
“什么？”王玄谟大惊：“你再说一遍！”
“西营罗文昌将军遇袭身亡。”卫士重复。
“报信的人呢？”
“就在门口。”
“让他进来。”王玄谟有些气急败坏。
一名卫士点着桐油灯。
报信的有两人，一名步兵司马，一名骑兵都尉。
二人同时对王玄谟行礼。
骑兵都尉道：“属下西营骑兵都尉宫柏，奉赵副将之命前来急禀：有魏将一人从滑台城西门出城，遭我军巡逻队拦阻，发生打斗。敌将太猛，斩杀我军多人。罗文昌将军赶到，与对方激战。不幸陨落。敌将逃往虎牢关方向。”
这名骑兵都尉思路清晰、口齿伶俐。通传事情清清楚楚。
王玄谟听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对方单枪匹马冲出西营阻拦、斩杀多人不说，还杀了主将罗文昌！
王玄谟闭眼冷静一下，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很久后道：“宫都尉，你们立即回营，转述本将军命令：着副将赵成之暂代西营主帅，辰时二刻行动计划不变。罗将军之仇，今后再报。”
宫柏和那位司马立即挺胸答道：“末将遵命。”
二人行礼，转身离去。
王玄谟站在那里，思想有些宕机。
回神之后，又久久无法平静。
……
第二天，宋军准时发动了计划好的滑台城大总攻。
崔勋之部攻东面、申坦部攻南面，没有变化。
西面，因为主将罗文昌陨落，裨将赵成之暂代主帅，王玄谟不大放心，临时派刘武之领3千人过去增援。
北面由庞秀之部主攻，罗武之部余下人马替补。
辰时二刻，号角声想起，宋军从四面发起猛攻。
滑台城四面战斗刚刚打响，忽然，黄河对面也响起了号角声。
紧接着，对面擂响了战鼓。
开始，号角声、战鼓声从滑台城正对面河岸传来。
不久，对面河堤的号角声、战鼓声向两边河堤传播。
不对，不是号角声传播，而是以滑台城对岸为中心，两边接二连三、接四连五…号角、战鼓声沿着河岸不断响起，连绵几十里远。
那感觉，仿佛河对岸几十里岸边都埋伏着千军万马，随时可以扑杀过河。
对岸连绵号角、战鼓声响个不停，这边宋军积聚的进攻气势，立马被打断，随即被消融殆尽。
冲到一半的宋军，个个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顿时没了心气，精神垮了下来。
没人再愿意朝前冲、去拼命。
攻城队伍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于是有人开始掉头往回跑。
凡是进攻，后头都会安排督战队。宋军也不例外。
刚开始，掉头跑的人不多，督战队还能挥刀吓唬一下。
后来，往回跑的人实在太多了，督战队根本无能为力。
而河对面的号角、战鼓声还是那么响亮、震撼。
宋军官兵都明白：所谓拿下滑台城，已无可能了。
于是，滑台城四面乱成了几锅粥。
………
王玄谟站在北门河岸边，愣愣出神，像石化了一样。
他知道，自己的滑台夺城战役，大势已去。
还好，滑台城里的守军，没有出城反击。
守到如今已万分艰难，他们应该是没有出城反攻的力气了。
河对面的魏军，也没有立即渡河攻打过来。
王玄谟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中军营帐：指挥大船船舱里。
过了许久，崔勋之、申坦、庞秀之、刘武之、赵成之几人才过来。
他们必须先收拢队伍，稳住阵型，控制局面。
那个花了不少时间。
监军太监郭维一直都在。
滑台城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很清楚。
除了摇头，他也没有言语形容。
人都自觉到齐后，王玄谟坐着，众人站着、看着他。
良久，他起身，抱拳，对着五位将军和郭维一一躬身作揖。
然后，他回归主位，转身站定，道：“滑台城战役失败，主责在我。现在，本将军命令：西面军、南面军、东面军，次第登船，向下游碻磝方向开拔。刘武之、庞秀之部殿后。待三军撤完后，随即由陆路向碻磝撤离。解散，各位回去部署吧。”
五位将军互相看看，又看看郭维。
郭维点头。
五人向王玄谟、郭维行礼，离去。
从头至尾，五人都没说话。
这种局面，五人实在也不知说什么合适。
……
垣护之的110艘战舰，依然下锚停在虎牢关与滑台城之间的河面上。
这天，楼船军官兵也听到了滑台城方向传来的号角声、战鼓声。
响声之大、范围之广，前所未有。
加上基本可以断定是从黄河北岸传来。垣护之明白：那是魏军搞出的动静。
垣护之暂时统管着先锋军的斥候队伍。
拓跋焘率2万铁骑进驻枋头，垣护之自然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他也命斥候们密切关注着拓跋焘部的动静。
情报表明：他们那里没有大部队调动。
垣护之稍加思索，得出结论：密集、广泛、绵长的号角声、擂鼓声，那是魏军小股人马玩耍的花招，目的是给滑台城魏军鼓劲，同时扰乱王玄谟大军的军心。
他觉得，现在的关键是两点：
1.王玄谟大军最后一战，能否见效？
——对此，垣护之并不乐观。
以前宋军士气高昂，也没拿下滑台城。
现在军队士气逆转，再想得手，恐怕需要天大机缘才行。
2.拓跋焘什么时候渡河？
枋头镇距离黄河也就30里不到。
目前，宋军控制着黄河下游东部区域，重镇只有碻磝一座。
黄河中游的滑台城、虎牢关、金墉城还是由魏军掌握。更不要说洛阳这样的大城也是魏国地盘。
若是拓跋焘渡江，河南的魏军战线势必重新连成一片。
那样的话，宋军此次北伐效果，就不好说了…
黄河再过个把月就会结冰封冻。
如果此次北伐不利，那么在此之前，宋军楼船水师必须进入济水、赶到淮河，那样才算安全。
垣护之立马意识到：自己不能待在原地了。
要是拓跋焘在滑台城、虎牢关两头堵住自己，宋军楼船舰队就完了。
必须立即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