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萨娅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以一个表面陌生实则又很熟悉的人的身份,重临那个自己待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孤儿院。
是副院长负责接待的她,全程她丝毫没有认出来她是她。
听说她买了一堆东西,过来孤儿院看看孩子。
副院长热情地带她四处转了转,言语之间,很希望她这一次可以留下好印象,以后好长期支持赞助孤儿院。
萨娅作为曾经的一个局中人,不要太了解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孤儿院的孩子太多了,所以每次院里来人的时候,甭管看起来怎么样,大家都会当做是救命的稻草,疯狂地拉拢讨好……
不然那么多的孩子,怎么可能养得起?
孤儿院里十年如一日,与萨娅之前最后一次来这里并无任何不同。
只是当换却一个置身事外的身份之后,她再也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连跟最亲爱的副院长说话,她都不能展露太多的情绪。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副院长在带她参观的时候,也是尽可能地掩去孤儿院里不好的地方,只给她看风光和辉煌。
萨娅全程看破不说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偶尔轻轻应和。
只在路过长廊尽头的时候,萨娅微不可察地侧头看几眼。
只有她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知道。
那是他们孤儿院的“灵堂”,所有逝去的孩子,都在这里永远地留下了姓名。
现在那里面。
应该也是包含着徐娅的。
不知道当她出现在那张黑白色调的照片上,会是什么样子?
萨娅依依不舍地远离那扇紧闭的白色门框,眸色忽闪忽闪。
副院长见她这副模样,愣了下,还以为她是对孤儿院有什么不好的认识呢?再仔细端详端详,她又觉得好像不是。
萨娅全程都很配合,一路上不管她介绍什么,这位外国漂亮女士都一直很安静地听着,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
仿佛她说什么,她就愿意信什么,并且深信不疑。
唯独路过这处不祥之地的时候,她神情表现得有一丝异样。
副院长也不好跟一个外客说,这里都是院里面没能长大的孩子们最终的归宿。
因为院长舍不得他们小小年纪就陨落,所以力排众议开辟出这一小小角落,给他们一个家。
平日里,这晦气阴森的地方即使存在,自家院里的人也觉得还好。
但在外人,尤其是外国友人眼里,这一定是很疯狂的事情,难以接受。
副院长眼看着萨娅对那种地方感兴趣,也怕扫贵人的兴,赶忙转移话题。
“那就是院里的一个小仓库,平时不对外开放的,我就不带萨女士您参观了。”
“是。”
萨娅愣了一下点头。
她理解副院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一个人在路过自己灵位的时候,明知它就在里面,想要一点都不震动,也是不可能的。
萨娅在孤儿院。
简单逛了一圈就跑了。
因为重新变成萨娅的自己,对所有熟悉的人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的人。
她没有办法主动跟她们相认,也不能控制得住自己内心的怅然若失。
一个人离去了。
那就是永远离去了!
哪怕她还能有幸再回来,但也不要指望别人,还能认出来你接纳你。
她走之前,什么话都没多说,默默转了账户里最后的八千块钱给副院长。
“马上就要到儿童节了,我留点钱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
“谢谢,我替孩子们谢谢萨女士。”副院长闻言喜上眉梢,双手合拢感恩。
她看出来女孩条件一般了,因为她甚至是坐公交车来的。
而且她穿的衣服也很一般,但她来逛了一圈之后,还是掏出了这么多的钱留下给孩子。
果然真诚的讨好是有用的。
现今这种社会,这样一再心软的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不用谢。”
******
哪怕是回到家之后。
萨娅仍感觉自己胸口沉闷,如同是被人拿大石块锤了一样。
回去孤儿院看一看弟弟妹妹们,是她心甘情愿的事情。
大家都不认识她,也不是谁的错,她全部都理解。
但看着曾经那么熟悉的人,用一种你最熟悉的方式无可奈何地套路你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觉得大家都很可怜。
她现在连那样的一个家都没了……
现在的这些孩子们也很可怜,他们有些甚至生出来,什么事都还没做,就已经被人遗弃不管不顾了。
萨娅没法说那些无可奈何只能先顾自己的父母有什么,很不人道。
但难道他们这些小孩子就有错吗?没有擦亮眼睛挑选自己的父母有错吗?
盛渊渟端着空水杯从画室出来,就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盘腿坐在阳台地板上,放空地看着落地窗前的绿色森林。
他当初选择这套房子,就是因为它是小区楼王。
前面毫无遮挡,推开窗就能看见满眼的绿色,非常治愈,后面走出去没多久就是商超商场。
进可观繁华,退可守繁花。算得上是一个很适合的城市宜居之所了……
盛渊渟通常只有眼睛画累的时候,才会出来客厅,看一看这扑面的绿色。
他没想到有一天,它会沦落为萨娅的失神对象。
这样的萨娅,就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气,失去了所有活力,满目疮痍。
盛渊渟犹豫一下,开口问她,“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萨娅明显顿住,她甚至都没有回头,“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有点难受,盛渊渟你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问?”
萨娅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再多说一句,她便又要崩溃。
盛渊渟感觉有些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好,那如果你有需要就叫我。”
随即他转头打算进画室。
殊不知他刚转身,身后却又响起萨娅崩溃的哭声,透着浓浓的绝望,宛如竭力前的呼救一样,“盛渊渟,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