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血色珊瑚
在琉球首里城那古朴的八角了望台上，十二面铜镜有序排列，将炽热的阳光巧妙地折射汇聚，形成一道道耀眼的光剑。
李奇手持黄铜测距仪，神情专注地望向远方海面。
只见三艘西班牙大帆船，正如同幽灵般在久米岛礁群之间游弋。
船首那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在逆光的映照下，轮廓显得格外诡异，仿佛化作了狰狞的恶鬼。
“那红毛番的吃水情况不对劲。”水师参将陈璘突然出声，他的独眼紧紧盯着海图，眼中布满血丝。
这位出身戚家军的老将后人，凭借着多年积累的丰富经验，笃定地说道：“按照他们申报的香料载量来计算，船身应该再下沉三尺才对。”
子时初刻，夜色深沉，六艘明军的蜈蚣艇趁着夜幕的掩护，悄然驶出港口。
领头的把总林阿火，神情肃穆地解开腰间的酒葫芦，往海里缓缓倒出三滴酒。
这是闽南疍民古老的祭海神仪式，承载着他们对大海的敬畏与祈求。
当他熟练地将铁钩搭上“圣安娜号”的船舷，正准备攀援而上时，一股刺鼻的腐臭味猛地钻进他的鼻尖。
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他，瞬间意识到，这绝非一艘正常运载香料的商船该有的气味。
林阿火带领众人小心翼翼地进入货舱，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三百个藤箱里，根本不见胡椒、肉桂等香料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形态各异的珊瑚礁石。
礁石的断面上，粘着一层诡异的荧光黏液。通译官赶忙举起油灯，凑近仔细查看，发现每块珊瑚上都用拉丁文标注着经纬度，在一些珊瑚的深处，甚至还嵌着刻有“1588”字样的西班牙银币。
“这是马尼拉湾特有的鹿角珊瑚！”随行的琉球老儒见状，震惊得不由自主地跪地。
他颤抖着双手，捧起一块珊瑚残片，满脸的难以置信，喃喃说道：“这种珊瑚只生长在海面下三十丈深的海沟里，这些红毛番是怎么获取到的……”
话还没说完，脚下的甲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林阿火迅速掀开暗舱盖，只见二十门佛郎机炮正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让人不寒而栗。
更令人惊骇的是，炮架旁边堆放着一个个铁笼，里面蜷缩着的竟是琉球采珠人。
他们的手脚已经与珊瑚生长在一起，眼眶里还塞着珍珠贝，场面惨不忍睹。
“发信号！”林阿火当机立断，伸手迅速掏出火箭筒。
然而，就在这时，整艘船突然大幅度倾斜。
暗门处，十名西班牙火枪手如鬼魅般涌了进来，领头的军官胸前挂着一个水晶瓶，瓶内浸泡着一条双头海蛇，为这紧张的氛围又添几分诡异。
激烈的混战瞬间爆发，在枪林弹雨中，不幸的是，老儒被流弹击中。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林阿火的护腕，气息微弱地说道：“珊瑚虫黄藻……能够推算潮汐……”他用沾血的手指，在甲板上艰难地画出《更路簿》的图谱，那正是郑和船队当年精心测绘的南海暗流图。
黎明时分，浑身是血的蜈蚣艇艰难地逃回那霸港。
李奇仔细翻看着从船上缴获的航海日志，心中疑虑重重。
突然，他抽出匕首，果断地划开皮质封面。只见夹层里掉落出一片用海蛎壳精心磨制的透明薄片，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南海大潮推演法》。
“即刻传老赵！”李奇神情严肃，手掌稳稳地按在琉球进贡的精美星盘上。
当把那片薄片覆盖在星盘上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星盘上二十八宿的位置，竟然与珊瑚上标记的暗礁位置完全重合。
赵老头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点头，惊叹道：“这是利用珊瑚虫对月相变化的记录，来推演潮汐规律……红毛番这是要算准大潮的时机，奇袭我们的港口啊！”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如注般倾盆而下。
首里城外的龙樋渠，因暴雨的冲刷泛起了赤潮。
李奇站在雨中，望着蒸汽战舰“镇海龙”号在汹涌的浪涛中剧烈起伏，思绪不禁飘回到多年以前。
那时，他在泉州曾见过一种利用珊瑚虫尸来预测飓风的方法，那些老海贼凭借此方法预测的结果，竟然比钦天监还要精准三日。
“报！西班牙舰队出现在庆良间海域！”传令兵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格外急促，几乎被淹没。
李奇迅速抓起望远镜，透过雨幕，隐隐看到乌云中，有一艘拥有三层甲板的战舰轮廓若隐若现——那正是去年在马尼拉刚刚下水的“无敌号”，据说它配备了英吉利最新式的线膛炮，威力巨大。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镇海龙”号的螺旋桨飞速转动，卷起巨大的漩涡。
炮长王铁柱全神贯注地调整着由徐光启设计的象限仪，仔细地将炮口对准四里外的敌舰。
“放！”随着令旗有力地挥落，开花弹如流星般呼啸而出，在半空中炸开，形成一片密集的铁雨，精准地将“圣安娜号”船首的圣母像削去半边金冠。
面对攻击，西班牙舰队迅速散开，摆出鹤翼阵，十艘加莱快舰从侧翼迅速包抄过来。
李奇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一声：“果然在等大潮。”他毫不犹豫地挥动令旗，刹那间，十二艘福船同时升起赤底金乌旗——这面旗帜，曾经是汪直海盗团的战旗。
看到这面旗帜，惊慌失措的西班牙人顿时阵脚大乱，他们始终难以分辨明军与海盗之间的区别。
然而，危机并未就此解除。
突然，海底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镇海龙”号剧烈摇晃起来。
底舱瞬间传来闽南水手们惊恐的惨叫：“龙涎虱！整片船底都是！”李奇听闻，立刻朝着底舱飞奔而去。
只见船底的钢板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泛着荧光的生物，仔细一看，正是珊瑚礁里那种虫黄藻的母体。
赵老头也急忙赶到，他的挥舞着双手在弥漫的蒸汽中狂乱飞奔，大声喊道：“快撒硫磺！这些母藻正在分泌能够腐蚀铁的酸液！”随着硫磺雾迅速弥漫整个船舱，观测台上传来水手惊恐的嘶吼：“大潮来了！”
只见十丈高的浪墙，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从东南方向迅猛地压来，这正是西班牙人精心算计好的致命杀招。
但李奇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突然大笑起来：“来得正好！”他果断地拉响汽笛，刹那间，三十艘明舰同时转向，巧妙地借助潮力，将舰首特制的犁形撞角对准敌舰。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钢铁撕裂木料的刺耳声响中，“无敌号”被拦腰截断。
落水的西班牙总督，绝望地抓住一块漂浮的船板，眼睁睁地看着明军水手正用铁网捕捞那些发光的虫黄藻。而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李奇手中正把玩着一个水晶瓶，瓶内的双头海蛇正在吞食着与他胸前水晶瓶里同样的同类——那可是他苦心培育，用来控制珊瑚的“法宝”。
残阳如血，洒在海面上，仿佛给这场激烈的海战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琉球渔民在沙滩上，捡到一块珊瑚残片。断面上那些泛着荧光的纹路，在余晖的映照下，隐约组成了安达曼群岛的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