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猫那不大不小的冷漠声音在沉默中很是突兀。
小猫们齐齐往它那方看去,眼里多半是震惊和忧虑。
在知道晴云的经历后,星罗班的小猫们对“京剧猫”这一身份也摘下了“正义”“友善”的滤镜。这份惊讶和担心也并非是针对“杀了京剧猫”一事,而是在于他们现在竟与晴云的仇人是那么接近。
他,或是她,会是什么样的猫?
长相凶恶,和玉澜村遇到的那位穷凶极恶之猫一样狼戾不仁,还是在过了十年后已然是苍老而手无缚鸡之力的慈祥老猫?
他们到时又该要如何行动?
是阻止?但那猫是罪有应得。
是帮助?可他们下得了手吗?
这沉闷的气氛很快就被一声疑问打破了:
“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放心吧,不会让你们惹上麻烦的。”
纸片猫又恢复了先前懒散的状态。
它拍了拍白糖的脸,笑着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们到时候可别告诉晴云。”
小猫们应了声,却依旧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阿晴在沉默中继续行进,余光时不时瞟向白糖的肩膀。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起了这只纸片猫。
她本以为它和傀儡师的傀儡一样,即便可以自主行动,本质上还是依照主人的意愿在行事。
可这只纸片猫好像不大一样,它刚刚将晴云从自己的计划中完完全全地摘了出去,又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制服那只眼宗京剧猫不在话下一样。
短小而单薄的身躯,再加上慢吞吞的速度,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很容易被拿捏的样子。
难道说,这些其实都是蒙骗他人的表象,它的真身实际上十分强大?
阿晴回忆着以往看过的影视作品,设想了无数个可能性,但却都没法得到验证,便只好支起耳朵,继续听白糖和纸片猫的对话。
“……纸片猫,突然感觉你好像个大人一样哦!”白糖发出了一句感慨。
“哼,我虽然拥有灵智的时间确实很晚,但好歹也是看着晴云长大的。”
纸片猫吊儿郎当地躺在白糖的脑袋上,跷着二郎腿,好不惬意。
“原来是后天开窍的呀!我说你怎么噌地一下突然变得很聪明的样子……”
白糖脑袋上的毛冷不丁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嗷呜叫了一声。
“那我们应该叫你……纸片猫叔叔?”大飞询问道。
“不,不用敬辞,叫纸片猫就行,我又不是真的猫,才无所谓那些乱七八糟的礼节。”
纸片猫顿了顿,又说道,
“你们不是要去抢购那些胭脂水粉吗,还不快点走?”
紧接着,一道陌生的声音接了它的话:
“如果你们说的是油彩村的话,那儿的东西都已经停产了。”
白糖他们转头看去,一只看起来七八岁左右的小猫正坐在阴凉处看着他们。
“你是谁啊?”白糖问道。
“呃,我叫豆豆。”
在针对油彩村一事的讨论中,小猫们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豆豆帮他们指了通往下一个村子的道路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油彩村并非是他们的必经路线,也没有了吸引他们的地方,星罗班便打算再次开启旅程,却在听到纸片猫说的话而停住了脚步:
“那小子明显是被什么东西伤的,那伤痕哪可能是摔出来的。”
白糖猜想到了魔物的可能性,听觉甚好的大飞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忙带着他们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果不其然见到了昏倒在地的豆豆。
经过一阵救治后,豆豆缠着绷带、贴着膏药,低声向面前的猫们道了谢。
“其实,我的伤是上山给奶奶找药的时候,被斗鱼打的。”
小猫向星罗班们解释了药草和斗鱼的事情,大飞在得知豆豆是为了让奶奶复明才冒险摘药,不禁回想起了小时候的经历。
“神仙草治眼睛,谁告诉你的?”纸片猫好奇地问了句。
“我、我姐姐说的。”
豆豆低着头绞着手指,下一秒便急匆匆地起了身,同手同脚地打算离开。
“我、我先回村了,谢谢你们!”
“等等,我们帮你采药草吧?”
白糖急匆匆地拦住了豆豆,又提出了帮忙的条件,
“不过,如果我们帮你打败了那个什么鱼的话,神仙草能分我们一半,帮忙治疗大飞奶奶的眼睛吗?”
……
大飞很轻易地击退了斗鱼,将那棵神仙草摘了回来。
模样如蒲公英一般的药草安然躺在了猫爪中央,散发着淡蓝色的幽光,如此奇特的模样让好奇的小猫们一阵惊呼。
“谢谢!我来把它分成两半吧。”
豆豆急忙伸手想要拿走神仙草,纸片猫却直直跳到了大飞的手上,拦住了心急小猫的爪子。
“这玩意是美容用的,不是治眼睛的。我想不是你奶奶需要,而是你姐姐想要的吧?”
大飞急忙收回了手,豆豆扑了个空,又被其他不满的小猫们包围在了中央。
“豆豆,你骗我们?”
豆豆可怜巴巴地低着头,不敢讲话。
纸片猫又从大飞手上跳到了那撒谎小猫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
“我跟着的猫可是有当过医师的,再加上神仙草也不算是冷门的草药——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有苦衷可以说出来,他们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可都是京剧猫。”
“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我也没有撒谎。”
豆豆不愿将油彩村的事情再牵扯到外人身上,面对他们的劝解和疑惑,只是失落地摇了摇头,说道:
“对不起,神仙草我不要了,谢谢你们,可以放我离开吗?”
五只小猫眼神和手势交流了一阵,在纸片猫的肯定之下,由阿晴先作出了行动。
女孩轻柔地牵住了豆豆的手,脸上的神情尽可能放得柔和,向他说道:
“既然你没有撒谎,那我们便送你回村吧?”
“这……”
豆豆本想再次拒绝,另一只空着的手却被白糖牵住了。
“就是说啊,路上万一有魔物蹦出来怎么办?还是我们送你回家吧!”
白糖和阿晴满脸笑容地把豆豆夹在中间,俨然形成了两面包夹之势。
其他三只小猫也会意地围在一旁,武崧在前方拿着卷轴引路,大飞和小青则堵在后面,把豆豆的出路全部封死。
看到眼前这一幕,豆豆只能无奈妥协,被他们牵着回到了油彩村。
星罗班的猫们来到村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四处走动的猫民们。
村民们穿着大都粗服乱头、披裘带索,和他们曾见过的贫苦猫民一个模样,但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猫都是闭着眼睛走路的。
可闭眼走路,看起来并不像是油彩村村民的“特色”。
他们跌跌跄跄地行进着,偶尔还会撞到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绊倒,摔得灰头土脸的。
那开了烧饼粥摊的摊贩也是一样的紧闭双眼,手中不停地为客人舀着米粥,却都完全倒在了对方的脸上。
他们面前的景象看起来十分荒唐可笑。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猫们惊讶地四处张望,探究的目光最后一齐转向了他们身旁的豆豆。
后者缩了缩脖子,低声道:
“你们还是别管这件事了,我姐姐答应我了,只要给她神仙草,大家都会恢复原状的。”
武崧很快便抓住了豆豆话里的重点,他抓住了对方的胳膊,质问道:
“所以,猫民们变成这样,其实是你的姐姐做的?”
豆豆正想辩解之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怒喝,村民们瞬间慌乱了起来。
“钟无艳来了,快跑!”
他们慌不择路地一哄而散,即便被绊倒在地也赶紧起身,有的甚至还撞破玻璃冲进了屋里。不多时,街上便空空荡荡,再无一猫了。
星罗班戒备地站在原地,却也都默契地将豆豆护在了中央。
未见其猫,先闻其声,只听一声娇喝,两条素白水袖便直直冲向了拿着神仙草的纸片猫。而后者则是十分安心地站在白糖肩上,看着那道水袖被武崧的哨棒截了下来。
“来者何人?!”
只见一只母猫现身于在他们身前。她的斜刘海完全遮住了右半边的脸颊,单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正紧紧地盯着纸片猫手里的药草。
钟无艳并未搭理武崧的质问,只是伸出手,向纸片猫说道:
“把神仙草交出来!”
“你说给就给,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纸片猫将神仙草插在怀里,摆出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姿态来。
钟无艳看着身前将纸片猫护得死死的星罗班众猫,又生怕贸然出击会损了神仙草,最终气得跺了跺脚。
她猛地瞪向那缩在他们身后的豆豆,怒声道:
“豆豆,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到头来,你就这样对我的!?”
“无艳姐姐,我……”
豆豆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那魔怔了的母猫,紫黑色的混沌从她的身上显现出来,衬得对方更加阴暗可怕。
“别跟她废话了!我们一起净化她!”
五只小猫齐齐完成韵力变身,将钟无艳包围在了中央。
纸片猫则毫无顾忌地站在了豆豆的头上,手里正好拿着神仙草。
“你想趁机把药草给她吗?”
纸片猫冷不丁地出声,吓了豆豆一跳。
“对不起,无艳姐姐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豆豆看向那道与星罗班对战的身影。
她的头发在空中飘扬,也因此露出了她烧伤的另一半脸。那道狰狞的疤痕印在他的眼里,是那样的刺目。
豆豆下定决心,猛地抬手抓向了纸片猫。后者身形一闪,散发淡淡光芒的药草却在“不经意间”被它落在了地上。
“哎呀,失误!”
豆豆趁机捡起了地上的神仙草,便急急忙忙地往钟无艳的方向跑去。
而那方战场,白糖他们中了“水粉”攻击,陷入了“失明”状态,只剩下及时做了防护的阿晴还停在原地。
女孩正打算后退方便放箭,一道熟悉的身影却跑了过来,拦在了她的身前。
“无艳姐姐,我拿到神仙草了,你们别打了!”
豆豆将手中的那株药草递给了钟无艳,后者一心扑在了神仙草上,便再也无意与阿晴打斗,身影一闪,便带着豆豆离开了。
“你们没事吧?”
大飞动了动耳朵,在黑暗中感知同伴们的位置,听到他们的答复后才稍许放心了下来。
他紧了紧拳头,有些懊恼。
通过听身辨位,他本是能够与之一战,却总能感觉到那记忆中的盘子挡在他的身前,让他动不了手。
打下去,那只奶奶最爱的盘子,可就碎了啊!
突然,大飞听到身旁的房门传来了动静,他转过身摆出戒备的姿势,却在听到对方沧桑的声音后放下了拳头:
“你们,是豆豆的朋友吗?”
“谁跟他是……哎哟!”
抓着水袖的白糖听到这话,一脸不爽地打算吐槽,话还没说一半就被身旁的阿晴揍了一拳,疼得住了嘴。
豆豆奶奶闭着眼睛拄着拐杖,却像是能够看到他们似的,转着头将他们打量了一番,又慢悠悠地进了房,把邀请进屋的话丢了出来:
“孩子们,先进来吧。”
……
从豆豆奶奶嘴里了解到了油彩村和钟无艳身上发生的事,小猫们不禁有些感伤。
谁曾想,那只被混沌魔化的京剧猫,以前竟是如此温柔善良的模样。
而那一场火灾,不仅是钟无艳伤了脸,想必豆豆的心里也十分不好过吧。
“她既然拿到神仙草了,希望她能遵守约定,让大家的眼睛复明吧。”
“她只拿到一半呢,想必过会就又来找我们了。”
纸片猫晃了晃手中的半株神仙草,解释道,
“即使是一整株神仙草,它的药效也只能维持几天,时间一到她就立马变回原样。她现在已经对变美魔怔了,又怎么可能因此止步?说不定到最后成了神仙草收集狂了呢。”
“只有净化她,村子里才能恢复和平。但是我……”
大飞低头看向自己的拳头。
他还没想到该如何面对那只盘子——又或者说,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化解那一道深埋已久的心结。
为了练功,他不小心摔了奶奶最爱的盘子,也让他最爱的奶奶失去了光明。
他也曾向晴云问过什么样的药草能够治疗这样的伤势,却只得到了无解的回答:
“奶奶受伤的部位在头部,兴许是脑部积血压迫了眼神经才导致的失明,这用药草是很难根治的。具体情况还需要我在现场诊断才能得出结论。”
只可惜,晴云现在还不知所踪。
他自己也因早已离家,再加上猫土大战的混乱,跟奶奶的联系很早就断了。
直至现在,大飞也不知奶奶当下的生活如何了。
像这样黑暗的日子里,她一只猫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