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放在以前,罗不辞会觉得刘耿请命随大军出征是为了雪耻。可现在,他却不敢确定对方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为了打仗,还是为了监视他。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就很难再拔除,罗不辞也不例外。
他站在堂案后,注视着刘耿,沉默片刻,淡淡地说:“子明啊,我知道你有心找项瞻报断腿之仇,但这一次确实有些不合时宜,我军……”
“末将残躯,早已置之度外!”刘耿沉声打断,“此番若能夺回三原关,重创冀北反贼,末将愿为先锋,哪怕战死沙场,也无怨无悔!”
“啧,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罗不辞绕过堂案,快步走到刘耿身边,“此战我军几乎倾巢而出,只剩两万新军守城,你可别忘了,如今三关尽失,保不准敌军就会在什么时候从哪里出兵。冀州城是我军根本所在,城中不可无大将镇守,郭彝、白松平之辈,虽善冲阵却不堪谋略,你留下,责任重大啊!”
这话说得好听,从大局的角度出发,区区几句话,就讲明了态势的紧张、点出了冀州城的潜在危险、说清了镇守城池的重要性、又暗中肯定了刘耿的本事,让他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他满脸写着犹豫,眉间隆起沟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罗不辞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长舒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尽快分出兵马,而后接管城防,不要误了大事。”
刘耿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为不能随军出征而忧,还是该为罗不辞的认可而喜。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头,无精打采地抱了一下拳,沉默着、略显失神的走出大堂。
罗不辞站在门前,目送他远去,而后又背起手,仰头遥望那一轮弦月,双眸在月光与灯光的双重照耀下,也闪着隐隐的光。
良久,他又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刘耿离去的方向,轻声呢喃:“不论你有没有接到皇帝的密旨,本将都希望你不要有违抗军令的那一日,否则……”
月儿西移,未上中天,亥时已至。
冀州城外人头攒动,战马嘶鸣,火把如星,旌旗猎猎,兵甲锵然。近四万黑甲军在罗不辞的率领下,于亥时正刻准时出城,浩浩荡荡地朝三原关进发。
而另外三万新军,则由徐安民率领,同数万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一起,远远地跟在后面。
城门楼上,刘耿望着大军逐渐远去,直到那长龙般的火光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仍久久伫立。
“将军,三更天了,回去吧。”刘安轻声提醒。
刘耿颔首,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一瘸一拐的下了城楼,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
与此同时,三原关内,一切都还很平静。
自数日前项小满退兵后,就一直守在关内,整日无所事事。
军中没有玩乐的东西,又不许饮酒,他虽作为义军首领,但也不敢破了军令,每日除了练武就是睡觉,同时也在等待赫连良平与林如英领兵回来。
已经到了后半夜,该睡的都已睡下,唯有关城之上的守军,与几队巡夜士兵仍未休息。
“报——”
一声拉着长音的呼喊,伴随着急切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一份宁静。
少顷,项小满、张峰、曹贞、以及曹贞的副将一起出现在一间房屋内。
刚刚听完传信军士带来的消息,张峰便打了个哈欠,摇着头叹道:“唉,早就料到罗不辞会出兵,果然来了。”
“早就料到的事,你还叹什么气?”项小满随口应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那军士下去休息,又说,“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而且几乎是倾巢而出。”
“倒也不算快了。”曹贞走到沙盘前,“您在冀州城下待了十日,我军是在第六日攻下五门关,第九日取下九口关,如今又过去数日,若非赫连公子心思缜密,在半路埋伏,尽数截杀了逃出关隘的敌军,只怕消息早就传到罗不辞耳里了,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兵。”
项小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之前突然撤军,就是收到九口关被攻破的消息。
曹贞又说:“我军占据时间上的优势,自九口关被攻破,已经过去四日,赫连公子与林将军也该回来了。”
“已经在路上了。”项小满来到曹贞身边,盯着沙盘,“两日前我收到大哥传信,他们刚刚安排好了守关事宜,苏新覃镇守五门关,陈洵驻守九口关,除了他们手中原有的五千士卒,还有大哥带去那一万军士,眼下两处关隘,各有近一万守军。”
曹贞轻轻嗯了一声,项小满说的那一万军士,正是他麾下的兵马,现在归属另外两将统御,他也没有什么意见。
“两日……”他呢喃着,手指沙盘,“近六百里,若要保证战马体力,最少也要五日才能返回,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坚守三日。”
一句话,让项小满陷入沉默。
虽说三原关内现在有一万铁骑和一万步兵,可若真守起城来,一万铁骑的作用并不大。
要知道骑兵的核心优势在于速度和冲击力,但守城作战需要依托城墙、壕沟、箭塔等防御工事,骑兵根本无法像步兵那样,利用这些设施进行有效的防御,更无法像步兵那样使用弓弩等远程武器,进行持续的火力压制。
守城时,远程武器是防御的关键,但骑兵的武器主要是长矛、刀剑等近战武器,这些武器在守城时很难发挥作用,若让他们在城墙上冲锋,不仅无法有效阻止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的靠近,反而更容易被敌军的弓箭攻击,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也就是说,若不出城野战,坚守的话,只有那一万步卒能派上用场。
可想用这区区一万兵力,阻挡罗不辞的四万黑甲军精锐以及三万新军,难度着实不小。
“项瞻……”张峰觉察到项小满的情绪,有心与他分忧,“要不让我带兵出关去会会他吧,他们夜间行军近百里,我领一万铁骑半路设伏,突然发起冲锋,应该能胜他一场。”
项小满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微微摇头:“且不说罗不辞近期展现出来的谨慎,是否会轻易中了你的埋伏,就算是中了,你能胜他一场,又能斩杀他多少兵力?”
“什么意思?”张峰笑了起来,“你这胃口何时变得这么大了,能杀多少杀多少呗,总归是可以消灭他一部分有生力量的。”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项小满反问,随即又说,“他是来夺关的,就算你胜他一场,也改变不了他继续进攻三原关的想法,若他来到关下,我们不再出击,他定会猜到我关内兵力不足,要是发起强攻,凭关内守军,怕是撑不到大哥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