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满是踌躇。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对百姓们许下的那些承诺说出来。
眼看刘耿如此欢喜,沉吟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末将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呵呵,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可以看出来,刘耿心情的确很好。
刘安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抱拳说道:“末将以为,眼下的冀北首敌,是塞克图而非项氏叛军,待我军募兵结束,是否应先对其予以痛击?”
他这话很有意思,前面还是肯定的表达看法,可到了后面,就又变成了疑问。
刘耿不置可否,使劲拍了一下刘安的肩膀,而后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盯着他问:“理由呢?”
刘安随着刘耿坐下,微微转了半圈身子,继续抱着拳说:“铁勒部为外族,而项氏反贼为内祸,百姓们更加痛恨的实为前者,若能先对其出兵,一来可提高军中士气,二来也可对百姓有个交代。”
刘耿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茶壶倒着茶,同时说道:“你呀,还是太年轻,岂不闻,攘外必先安内?”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刘安坐下,而后把茶杯推了过去,等他喝了一口后,才又问道,“刘安,你说……是铁勒部的威胁大?还是那伙反贼的威胁大?”
刘安多机灵的一个人,对方既然这么问了,再加上那句「攘外安内」的话,那肯定就是认为后者的威胁大了。
可这种想法却与自己不同,这就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请将军指教?”
“呵呵,指教?”刘耿轻笑一声,“我看你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起身走到厅门前,背对刘安,沉默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刘安,你是个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本将也不想拐弯抹角……”
“你说得不错,铁勒部的威胁确实很大,可那是对于冀北百姓而言,塞克图所做的,无非就是掠夺一些财物,可就算他夺破了天,也不会对一城一池造成威胁。”
顿了顿,“但反贼不同,他们是在造反,其目的是要颠覆我大召朝廷,再说的直白一点,是要夺取我刘家的江山,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
刘安目瞪口呆,缓缓站了起来,直愣愣望着刘耿的背影,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其实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两人所处的地位,注定了看待问题的不同。
刘安很年轻,虽然已被提拔为亲军都尉,可说到底还是寻常百姓出身。他在冀北边军中待了五年,深知草原人对冀北百姓犯下了多大的罪恶。
尤其是今天见到百姓们从军的那一幕,更深深震撼了他,说他是为了履行自己承诺的私心也好,是解万民于水火的大意也罢,总之,他是想着要先退了铁勒部再说。
可刘耿呢,在宗法关系中,与顺天皇帝属“大公”,虽是旁系却也未出五服,说到底还是皇亲。
他更看重的,是刘家统治地位的稳固,而非百姓的安危,他的核心目标是维护刘氏的政权,而百姓的利益,是可以被牺牲的。
大厅很安静,甚至可以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刘耿转过头,瞥了一眼刘安:“你在想什么?”
刘安身子颤了一下,连忙说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无话可说,垂手低头,心里五味杂陈。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募兵时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便在此时,一个人的出现,算是将他从这个尴尬的氛围中救了出来。
佐军司马沈樵步履匆匆,来至刘耿面前,拱手急道:“刘将军,有紧急军情!”
不等刘耿问,便直接说道,“今日一早,百川县出动数万大军,一路北上占据了原先的张家马场,一路东进向我定安而来。”
刘耿听完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心里感慨叛军好快的速度,占领百川不过三两天,便又再度出兵。
这个念头闪过,却又拧了下眉:“数万是几万?”
“这……”沈樵面露迟疑,“探马来报,只说数万,具体数目未知,但前往马场的就不下一万,想来另一支……少说也有两三万吧。”
刘耿心生不悦,但也没有对沈樵多加斥责,只是说话的语气,听上去不算和善:“反正马场已经空了,只剩一些破屋烂房,他想要就要吧!”
“不过,他这一举动,也算是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刘耿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咯咯直响,“项小满,赫连良平!真是好本事,短短半年,就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沈樵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准备迎敌!”刘耿沉声说道,“今日募得两万六千余新兵,不能光在那闲着,令府中一干将校全部前往东城校场,整军备战;同时多派探马,时刻注意叛军动向;另外让人去通知各县,加快募兵事宜!”
“是!”沈樵领命便走。
“等一下!”刘耿叫停他,沉默片刻,问,“一整天没看到贾淼了,他在干什么?”
“将军恕罪,下官也不知。”
刘耿吁了口气,摆摆手:“行了,去忙吧。”
“下官告退。”
沈樵走远,一直默默听着的刘安便走上前来,站在刘耿身后问道:“将军,您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吗?”
刘耿转身看着他:“哪里不对?”
“末将也是不甚明白。”刘安沉吟道,“只是觉得叛军若想攻打定安,为何要分兵?这没有必要啊。那张家马场既然已经空了,他们又要来何用?这着实令人费解。”
刘耿微微蹙眉,却也理不出头绪,思忖了片刻,无奈一叹:“罢了,想不通就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百川县距此不过两百里,用不了三天就会来到,时刻关注着就行了。”
他顿了顿,“时候也不早了,你忙了一天,赶紧去歇着吧,明日继续募兵事宜。”
刘安心里微微一颤,脸上却不动声色,躬身施礼告退。
……
夜色深沉,云层在北风下快速飘动,时不时会遮住月光,使得大地也忽明忽暗。
定安西南一百四十里外,一处不知名的矮山山脚,大营靠山而建。
中军主帐,燕朔一人坐在帅案之后,正轻轻擦拭着那张铁胎弓。
俄顷,帐外传来一道声音:“将军,聂桓求见。”
“进来吧。”
聂桓走进大帐,抱拳道:“将军,两万军士已经分兵四路,连夜往兴安郡而去。”
燕朔嗯了一声,继续擦着弓,头也不抬。“义军的名声传到哪,就看他们能否叫开城门了。”
聂桓放下手,站直身子,问:“将军,末将不解,您为何让他们日夜兼程,却又千叮万嘱缓慢行进呢?”
“想不通就仔细想。”燕朔瞥了他一眼,举起弓拉一下弓弦,而后往前一递。
聂桓上前接过铁弓,小心翼翼地置于木架之上,而后才又憨笑一声:“我跟了您快二十年了,您了解我,脑子笨,想了半夜还是想不通,要不您就受受累,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