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天黑的迟。
赵竹竹怕堵车，扫码共享单车，一路骑小道赶到银行前时，太阳还未西下，天光还是明黄色的。
“五点十二，不晚，赶上了！”
赵竹竹拿湿巾擦了擦额头与脖颈上的汗。
她这一路虽然骑得飞快，头发被风肆意吹起在脑后，可这是九月，连风都带着热气，骑车的几分钟里，像是一直站在沸水前，吸的气都像是蒸汽。
赵竹竹差点窒息，锁好车，她连忙推门进入银行大厅，取了号后，站在冷气出口吹了整整五分钟，感觉浑身的热气都降下去了，这才活过来。
“外面好热啊。”赵竹竹汇款后，犹豫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太阳怎么还没落下。
她打消了出去的念头，四处看了看，寻了个人少的角落位置，坐下，给高栀子发去短信。
赵竹竹：
【栀子，你下课了吗？】
那头高栀子估计正等赵竹竹呢，消息回复的很快。
【下课了姐姐，随时可以电话联系我。】
赵竹竹没再多说废话，直接拨通电话。
“喂？栀子。”
电话那头的高栀子轻轻“嗯”了声。
赵竹竹扬眉，看来是自己刚才发短信的语气太凶了，吓到她了。
高栀子从前和赵竹竹打电话时，除了第一次比较害羞，后面聊起天来，她比赵竹竹的话还多，声音清亮。
这次却跟只蚊子一样，一直小声哼哼。
七点钟上晚自习，她没时间又铺垫又照顾高栀子个人情绪。
赵竹竹开门见山问她：“大道理先放一边，我主要想问问你是怎么打算的，不想读书，那你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总不能什么都没想过就要辍学吧。
“我想……我……”
高栀子卡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赵竹竹听她一直在吸气，似乎需要鼓足勇气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终于，高栀子在第十次吸气后，说了第一句不卡壳的话：
“我打算去当练习生！”
“哈？”赵竹竹震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理解的那个练习生吗？”
“你是说，唱跳rap的那种练习生？”
“你要进娱乐圈？！！”
赵竹竹不敢相信。
在高栀子说出口前，赵竹竹从来没有将她和娱乐圈联系到一起过。
这两者毫无关系嘛，哪怕只是写在一张纸上，都会让人觉得突兀不搭。
“对，我要进娱乐圈。”高栀子吸鼻子，“是这个意思，竹竹姐。”
赵竹竹哑然：“……”
不知是破罐破摔无所顾忌了，还是怕被赵竹竹打断后，就再也没勇气说话。
刚才几个字要憋半天的高栀子，忽然变成一个嘴皮子非常利索的人，一段话说的顺溜极了。
高栀子回忆：“那是几周前的一个周末发生的事。今年暑假，我们学校翻新宿舍，装了新的上下铺和空调，还每层都配备了洗衣机，可是学校提前开学，我们这些住校生到学校时，才发现宿舍装修没有完工。”
“校长就让每个班级的走读生和住校生分配一下，两两组合，借住一周，我住在朋友小雅家。”
“就在那一周，我跟小雅回家的路上，经常觉得有人在跟着我，我回头看，还真有一个带墨镜的男的在我身后。我以为他被我发现后会跑，没想到……”
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追上来了。
幸好高栀子在家里时，经常帮着干农活，从小身体素质就棒。
那男的追她跑了两百米竟然没追上，眼睁睁看高栀子上了公交车。
“然后呢？”赵竹竹问。
“然后……然后就是我坐了一站车后，又掉头回去了。”高栀子不好意思道，“当时只顾着逃跑，忘记带小雅一起走了。”
高栀子回去接小雅，却发现那个男人和小雅站在一起聊天。
小雅看到高栀子回来，兴奋地朝她挥手，向她介绍：“栀子栀子，这是RS公司的星探！他觉得你很有潜力，想签你当练习生！”
“RS？”赵竹竹皱眉，打开手机搜索，“确实有一个叫‘rising star’的娱乐公司，是这家吗？”
“对！”高栀子应道，“就是这家。”
赵竹竹大致看了一眼RS的介绍，据说是国内娱乐公司一哥。
名下大牌艺人众多，但几乎都是演员。
不仅有实力口碑俱佳、拿过众多长相的老演员，近两年还有不少刚红的小花小生也出自他家，看得出来是那种有意培养新生代的公司。
可是……
“这个公司主要是往演艺方向发展，这个人想签你，ok，他哪怕说是要签你当演员，先培养你练几年演技，那我都是相信的。”
赵竹竹沉默了一下，继续道：
“可他们要签你当唱跳练习生？我没懂，你怎么确定他身份的真实性呢？”
看起来有些像骗子。
高栀子一开始也不相信：“……可是那个名片，和资料，我回去用手机查过，好像是真的……”
“好像？”
赵竹竹眼前一黑：“所以，你连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都不能确定呢，只是因为好像，就做好了不上学的打算？”
甚至还直接通知了自己？
赵竹竹头有些眩晕。
这个高栀子的做事风格和她完全不同。
赵竹竹无论做哪件事，都会给自己留一手，除非已经百分百确定能成功了，临门一脚了——
事实上，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赵竹竹也担心会突然翻车。
她要是高栀子，一定会等到确实和RS签约了，前途坦荡，才会和资助者沟通，取消资助。
高栀子这样也太冒失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赵竹竹叹气，“栀子，你应该知道给我发那条短信的后果是什么，我会不再给你汇钱，断掉对你的资助。”
“你要是成功了，自然好，那前途无忧，确实也不在乎这点钱。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对方是骗子呢，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方是个骗子，这种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凭良心说，赵竹竹对高栀子不错。
除了学费和生活费，还会故意每个月多打几千块，默认给高栀子的父母补贴。
一入初中，赵竹竹就给高栀子买了手机，让她方便查资料，也方便和自己联系。
一年四季的衣服，也统统安排。
说她像是养孩子吧，那倒也不至于，但高栀子对赵竹竹来说，至少算是半个妹妹的存在。
所以看到高栀子近乎失智的举动，赵竹竹急了。
心急，语气也急，说话难免重了些。
“你就这么把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对待吗？你就这么回报对你寄予厚望的父亲母亲吗，还有……”
赵竹竹本来还想提高栀子的爷爷奶奶，但话到嘴边，终究没忍心说出来。
小孩子做做梦，敲打敲打就好，没必要扎她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赵竹竹忽然听到那边有隐约地啜泣声。
高栀子哭了？
“……”赵竹竹瞬间心软。
她最看不得姑娘哭，尤其是这种压抑后的啜泣，听两声就心软的不行。
赵竹竹情不自禁地软下语气：“对不起栀子，是姐姐着急了，不该这么凶。”
“我知道，栀子你一直很懂事，所以大概这偶尔的一次不懂事，才会让我反应这么大。不过我现在冷静地想了一下，你肯定有你的原因，才会这么选择对吗？”
她语气软下来，那头高栀子反倒哭的更伤心了。
开始还是小声抽泣，听完她的话后，直接转变为嚎啕大哭。
赵竹竹愈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隐情。
她后悔自己刚刚太急，像极了那种自以为经历许多，就固执不听对方说话，对谁都想教育两句的讨厌大人。
高栀子哭了很久，哭声甚至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听得赵竹竹一阵心酸。
一定压抑了很久吧。
“没事，哭吧哭吧，好好宣泄一下。”
“但姐姐还是希望你在哭完之后，能告诉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宁愿不念书了，也要当那个可能是骗子钓鱼的练习生。”
“因为……”高栀子打着哭嗝，结结巴巴地解释，“因为我爹生病了。”
原来，高建国得了慢性肾衰竭，需要大笔的钱去治疗。
前期调理不好，后期很可能发展成尿毒症，到时候就需要透析或者换肾，两者所需要的钱多到让高栀子看一眼都会浑身发抖的地步。
高栀子根本无心念书，满脑子都是父亲的病该怎么办。
工厂打工这条路，高栀子想过，可辛辛苦苦一个月，不吃不喝都不一定够父亲透析一个月的钱。
让她去读书，那不就意味着要她眼睁睁放任自己的父亲去死吗？
高栀子知道赵竹竹有钱，也想过要不要问赵竹竹借钱，可她张不开这个嘴。
不是怕丢面子，也不是怕被赵竹竹拒绝。
她甚至有种感觉，只要自己提了，赵竹竹又有这个钱的情况下，肯定二话不说就会把钱借给她。
可越是这样想，高栀子就越不敢借。
竹竹姐资助她一个人的衣食住行和学费，就已经够心善的了。
难道还要让她负担自己的家人的病？
这不是欺负善良的人吗？
高栀子被逼的走投无路，这种情况下，看到有经纪公司找她签约，哪怕有可能是骗子，对她来说那就是一线生机啊。
哪怕是骗子，高栀子也要试一试啊。
赵竹竹听完叹了口气。
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
也是，若非是被逼到死角，像高栀子这么爱学习的姑娘，又为什么会放弃学习呢？
赵竹竹之前就是想不通这点，才觉得离谱。
现在想想，都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不过高栀子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赵竹竹考虑，想着是不能总依靠别人，不能抓着一只羊薅秃，而不是道德绑架，逼她给钱。
赵竹竹有些许欣慰。
高栀子这小姑娘很善良，单凭她拥有这么多美好的品质，又倒霉的总被生活欺压，赵竹竹也要在这最危难时拉她一把。
“那高叔叔现在的病情怎么样？可以治吗？”赵竹竹问她。
“可以，还是早期。”高栀子抹眼泪，“姐姐你知道吗，那天知道后，我回家看我爹，我爹居然还想下地干活，这病最不能累着了，我让他休息，他却说不。”
高建国跟高栀子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歇。
他们不是有钱人，后期有合适的肾源也没钱看。
高建国不打算坐以待毙，等到需要透析才能延续几天生命的那日，他打算趁着现在还能动，就多给高栀子攒点钱。
毕竟他死了，栀子还要活下去，她的未来还很长。
赵竹竹听完倒是松了口气。
“那没事，不用怕。”赵竹竹安抚她，“姐姐给你打包票，只要钱能解决，姐姐都可以帮你解决。”
说着，赵竹竹打开微信公众号，搜索军医大附属医院准备挂号。
“这家医院是本市治疗肾病最好的医院，专门研究肾病的，我给你挂号，你到时候带你爸爸再来看看。”
“钱的话，我都可以给你报销，这个不用担心，你还小，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姐姐很有钱的，栀子你这是家里有人重病，又不是说你想买个奢侈品攀比炫耀，有什么不好跟姐姐开口的？”
听着赵竹竹的安排和安慰，电话那头高栀子几次想要打断，但插不进嘴。
几次尝试插嘴无果的高栀子，竟然又哭了。
这把赵竹竹吓了一跳，她顿住，几秒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又哭啦。”
难道她又说了什么重话刺激到高栀子了吗？
“没有……呜呜呜竹竹姐……”高栀子又打了个哭嗝，委屈巴巴道，“我就是，就是觉得，你好像那个女菩萨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