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请问克里斯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从检查结果上来看稍有些好转吧，他最近的表现如何？”
“除了每天都在念叨着什么伪人之类的东西，此外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也没有攻击性。”
“遭遇重大打击后的行为表现差不多就是这样，还要考虑到他在爆炸现场被冲击波打至脑震荡的可能性。坚持服药，常来检查，他会好起来的。”
“那医生，克里斯到什么程度才能回归岗位？”
“他是警察吧，反正现在是肯定不可能的。我也只能根据他日后的好转情况再决定病历该怎么写。”
“好吧，谢谢医生。”
“嗯，后续治疗费用我会上报给医保的。”
“走了，克里斯。”
克里斯被扶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走去。他木讷地抬起头，看向身边陪着自己一起来做检查的同事。
那天的行动，他是少数没有进入建筑中的几个警员，因此他也极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梅森，警长他们的后事怎么样了……”
克里斯张开干燥的嘴唇，沙哑的嗓音一开口甚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咦，克里斯你醒过来了？”
梅森惊讶地看向克里斯清明的双眼，这么多天以来，克里斯一直都沉浸在他自己的幻想中，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苏醒过来。
“都处理好了，全纽约的警力都来为警长他们送行，就是抚恤金方面的事情……”
“怎么？”
“不不不，没什么……克里斯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新来的警长说了，等你治疗好后，他就会让你来当副警长，接替德里克警长的大部分职务。”
“新来的警长吗……”
克里斯被梅森一路扶持着远去，在他身后无形的虚空中，目睹了事情变化的解密者们正在急剧的头脑风暴中试图理解现状。
“所以他现在是看不到我们对吧。”
阿列克谢向前飘到了克里斯面前，伸手挥了挥，却被后者径直从身体中穿过。
“我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初光极度困惑地询问着，看向和他们同样身处虚空中，一样飘浮在原地的“顾时”。
“是幻境。”
“顾时”扶着单片眼镜，笑着回答道。
“准确来说，是幻境中的幻境。”
“诗织发现了档案关于警长已经死亡的秘密，这让我确认了刚才的整个场景里只有克里斯拥有『真实』的情况。我从警长的死因中判断出，只让克里斯再次经历一个相似的场景，就能唤醒他自我封闭起来的意识，来到这个真正的幻境。”
“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每当在幻境中见到幻境主人的时候，祂便会将一个幻境的规则公布出来。可是方才你们见到了克里斯，却没有得到规则的提示。这就说明，刚才的那个幻境，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幻境，而是克里斯的梦中梦。”
“现在，想必祂的规则很快就要呈现了。”
在“顾时”说完话的下一刻，果然，诡异的苍白字体便浮现在了解密者们眼前。
『规则三：幻境主人不会只以一个个体存在。』
和“顾时”说的一样，诡异的规则出现了，说明这个幻境就是真正的克里斯的幻境。
“可是……现在我们都无法碰到克里斯，我们该怎么解开这个幻境呢？”
诗织看着远方已经走出医院的克里斯，十分担忧地问道。
“克里斯的欲望是看清真实的自我，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想，接下来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顾时”跟随着克里斯的脚步向前飞去，同时对解密者们说道。
“走吧，一起去看看克里斯究竟会如何抉择。”
“按照他的性格，我大概已经猜到他会准备去做些什么了。”
…………
克里斯被梅森送回了家，后者嘱咐他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自己。在得到克里斯的再三应答后，他才无奈地驾车远去。
独自一人留守在屋子的克里斯浑浑噩噩地打开了电视，瘫坐在地上，想要用电视机中的喧闹营造出热闹的环境为自己带来点宽慰。
可是无论他如何把电视的音量调大，那些吵闹都始终仿佛环绕在他周围，无法真正进入他的耳朵。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排斥着他，让他逐渐落向另一个空间。
混乱的思绪让克里斯的脑海中不断播放着这几天幻想中的一切，但更多的细节他都想不起来了，唯独只有警长那副轻佻不恭的面貌一直在他眼前不断出现。
在那个幻想中，警长仿佛从未离去，一切都还是那么真实，以至于在最后那枚手雷爆炸的瞬间，他还是会选择先来扑倒自己。
一旦回想到警长，克里斯就会不住地回忆起更久之前的片段。
外界都以为这是一场由毒贩制造的意外，只有唯一从建筑里幸存出来的他知道，那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毒贩。
或者是，制毒不过是他们用以掩盖真实目的的一层掩护，即使被警方抓获了，他们也只会被认为是贩毒团伙。
他们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地下器官移植贩卖团体。
警长在带他突入楼道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暗道，并一路向里最终发现了隐藏在地下室里的大量被用葡萄糖吊着性命的器官匹配者，以及许多留存下来的，被当作垃圾一样丢弃在暗无天日的天井中的空腔尸体。
警觉的警长本打算立刻通知所有小队先撤退离开，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埋在地下室的一颗炸弹被启动了。
在炸弹爆炸前，警长拼命将他塞进了地下室的一个用来存放武器的钢壳柜子里。
最终，幸运似乎庇佑了克里斯，却没有庇佑到其他人。
被从地下救出来后，克里斯陷入到了严重的ptSd中，而其他殉职的警员则被当作英雄进行宣传。
现在克里斯的状态有所好转，事情本应该就这么渐渐好起来。
可是克里斯不会忘记，自己和警长在地下室调查时，看到的那个能够证明这一切的背后真正主使者的运输报告单。
纽约本地有两家着名的医疗保险公司，但他们实际上都是为一个企业团体所有，并以此为衍生，向下发展出了大量的私立医院，几乎垄断了整个纽约的医疗行业。
在这样的环境下，器官贩卖团体是根本不可能单独做起自己的规模的。
能够拥有值得信任的买家，又能够找到匹配的器官，还要有强大专业的器官摘除与保生技术……
这种事情，背后若是没有别人的支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而在纽约这片地区，这个符合条件的背后支撑，也只能有一个存在……
“对了，刚才梅森他说，警长他们的抚恤金……”
克里斯从迷离中回过神来，他挣扎着站起身，勉强走到了自己房间的电脑前，上网开始寻找近期的新闻消息。
将关键字一打，从海量的搜索结果中，克里斯一下子就锁定了关键信息。
『英雄警长的抚恤金疑似被尚未发放，政府与大公司间究竟谁该问责？』
克里斯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打出了一个电话。
但是过了很久，电话中依然在放出没人接通的忙音，克里斯低头一看，在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黑心警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习惯性地打出了警长的电话。
克里斯哑然地笑了一声，把电话按掉，随后又重新打给了梅森。
“喂，梅森，是我。”
“克里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刚才你说的抚恤金，是怎么一回事。不要想着瞒我，我还没有真变成神经病，我会上网。”
“这……好吧，本来这事情也瞒不住你。”
克里斯一边翻动着网页，一边听着耳边手机里梅森的话语，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在警长他们殉职的第二天，警局便向上级提出了报告，举报纽约的医保联合体没有将那栋建筑里埋藏的隐患事先告知他们，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但联合体方面却认为这是警长他们行动方面的失误，那栋建筑早就被他们废弃了，里面的情况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样。行动队会出现意外，完全是他们自己没有做好事先调查与行动失误导致的。
警局方面对此很不满意，准备到联邦法院起诉联合体。但是警局上级并不支持他们的行动，并且还在暗中盘算着和联合体共同分担抚恤金的发放，以减轻自身的损失。
谁料，联合体方面并不领情，他们连一分钱都不打算付出，甚至还要求警局赔偿他们的建筑损失费，因为那栋建筑从法律上仍然属于联合体的财产。警长的行动导致了那里的破坏，纽约警察局就应该为此补偿他们的损失。
警局自然不可能接受这一要求，联邦政府因此一直在与联合体进行谈判，以至于警长等人的抚恤金迟迟没有发放。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克里斯听着这一荒唐的闹剧经过，不禁发出了释然的笑声。
“克里斯……你一定要冷静一点。警局已经在努力了，警长他们的家属一定会得到应有的补偿的。”
补偿？随便怎么样都好，但是这就能让警长重新回来吗？
克里斯心里想着这句话，但并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了……梅森，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唉……”
梅森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劝慰了克里斯几句，随后克里斯就挂断了电话。
克里斯把安静下来的手机丢到一旁，双手按上键盘，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下，远程登入了警局的内部系统。
这个方法是警长教给他的，那家伙以前就用这种方法在假期出门前看看纽约哪里会查酒驾，然后避开那些地方。
“补偿吗……我倒是想到个更好的补偿方法……”
克里斯的眼中倒映着显示器的荧光，让人一时说不出他眼中的色彩究竟是黑暗还是光明。
警局的内部系统能够查询到很多纽约的重要人物的出行计划，这是为了能在这些重要人物出现意外的第一时间，让警局能够迅速反应起来，抵达案发现场。
“医保联合体的实权高层……现在还在纽约的只有一个人……”
“呵，正好，唯一在的人，就是整个联合体至关重要的那个人。”
“首席执行官先生……你见过纽约真正的夜晚吗？”
“我见过……！”
从内部系统里找到了目标人物的行动路线，克里斯干脆地退出了系统，起身去衣柜里取出了自己的枪。
克里斯的警用配枪，在他被诊断为有精神障碍问题的时候就被收走了。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克里斯家里还有一把枪，是没有经过任何登记的枪。
这把枪，是警长送给他的，是一把镀了金的，相当花哨的左轮手枪。
克里斯从衣柜底下的暗格里拿出了这把左轮，翻到其底部，那里刻着一行俏皮的文字。
“正义之使者！”
这乱七八糟的文字，克里斯收下枪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警长自己写的，这么丑的字，也只有他能写出来。
克里斯握住了枪，枪柄的冰冷传到他的手掌，却反而显得格外温暖。
“m1917阿米利卡史密斯维森，解决仇人，便秘，与自我的好伙伴！”
克里斯轻声说出了这个警长曾经对他讲过的冷笑话，当时的他觉得警长可真是幽默，现在他真的觉得警长很有幽默。
他依次将子弹填装入滚轮弹仓中，用黑布将其包好，放进了一个学生背包里。
随后，克里斯就像一个准备去到图书馆的正常人那样，背着包缓缓走出了家门。
他没有开车，他也不打算开车。只靠双腿行走，等到太阳逐渐来到城市的西边，他才终于来到那栋象征着纽约财富与权力的高楼大厦下。
为时尚且还早，于是克里斯便在附近的斯达巴克里面等到了夜晚降临，又等到了深夜时分。
在这漫长的等待与煎熬后，随着那扇自动玻璃门的打开，克里斯看到了地狱与天国的门扉同时为他而开。
他从容地离开了座位，走出了店铺，跨过了斑马线，来到了大楼之下。
彼时，那个身披着纸醉金迷的光芒，却穿着一身黑暗的人正与朋友握完手，准备转身离开。
克里斯抓住了这个空档，快步上前，拿出左轮手枪，在对方错愕与惊慌的注视中，毅然决然地扣动了扳机。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