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境中,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
这晚,了望山下着倾盆大雨,芳院大门口的石柱下,帮忙望风的冬儿正哆嗦着身子,摇摇欲坠。
芳院里的阁楼上,异常的安静,但是身体虚弱的方紫紫始终无法入睡,幸好有梁峰一直守在阁楼门口陪她聊天。
“阿姐,这是我寻的鸢尾花玉佩,送给你。”梁峰将一只鸢尾花形状的玉佩从正梯小窗户里递了进去。
门里头,方紫紫踮着脚尖一下子就接住了。她来回抚摸着玉佩,心里开心极了。
门外的梁峰对着小窗口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你喜欢吗?”
“嗯,喜欢!”方紫紫对着门点头应道。
得到肯定的梁峰很是开心,他继续道:“阿姐,这个是我一年前跟着大老爷外出时偶然寻到的。我见它好看,便拿到往生观里找师傅点了香,最近才拿回来。”
“你还点了香?那岂不是费了好多银钱?”方紫紫吃惊地问道,心中有点心疼梁峰。
“不费钱,我就一个人吃饭,挣的银钱够花,何况将它们花在阿姐身上我乐意。”梁峰立即安慰起方紫紫来。
方紫紫被梁峰的一番话触动,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唐彩华拍了拍丁瓜瓜,不解地问道:“点香是什么意思,要多少钱?”
丁瓜瓜笑着答道:“巧了,梁峰去的往生观刚好是我修行的道观。这个点香术我自幼就学过。所谓点香就是事主将物件放在观里清浊气、注灵气,并由道观里修行高超的师傅点上一百一十根檀木香做法积福。点香的钱嘛……”
说到钱的事儿时,丁瓜瓜开始托着腮帮子慢腾腾地答道:“一般观里点香都是按月算,但是我记得师父在世时说过,那会小师叔因为犯错被逐出师门,观里只剩下太师父和我师父,而我师父又是太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所以观里的香都是他点的。他这个人脾气古怪,点香不爱按月算,都是按天算的。按照梁峰所说,估计的要了他大半年挣的银钱。”
末了,丁瓜瓜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梁峰应该没少被我师父坑。”
“那是挺费钱的”,说到这里,唐彩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这次出门深感钱真好花——皖南这边的山核桃、板栗酥都特别好吃,要不是出门有任务,她可能花的更快。
阁楼里面,方紫紫许久未出声,梁峰焦急地拍着门冲里面喊着:“阿姐,阿姐,你还在吗阿姐?”
“在的,小峰,以后别乱花钱了,好好存着。”半晌,方紫紫终于开口,她低头看看玉佩,细细叮嘱着。
“我一个人过日子,存那钱干嘛。不过阿姐的叮嘱我会记得的。以后我会存好多钱,给阿姐买喜欢的东西。”
“嗵——”
方紫紫正准备说什么的,却突然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就听到梁峰焦急的声音:“阿姐,冬儿晕倒了。今早我就见她脸色苍白像是病了,她硬说自己没事。我去看看,你先回屋去睡,等我把她安顿好,再回来给你守门。”
“嗯,你赶快去吧,注意安全,雨天路滑别摔了。”方紫紫一听到是平日里那个偷偷照顾自己的冬儿,心里也跟着担心起来,生怕耽误了她的病情。
梁峰和方紫紫匆匆告别后就朝大门口的冬儿奔了过去。他拍了拍昏迷的冬儿,见她毫无反应,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是手指刚触碰到她额头皮肤时,就感觉像是被灼热的火焰烫到了一样。
梁峰条件反射地将手收了回来,口中念道:“这么烫,不好!”
说罢,他便背起冬儿冲进了大雨里。
曹府后院女主人众多,因此常驻的大夫有两三人,再加上冬儿送的及时,并无大碍。梁峰担心冬儿病情,接诊的王大夫说:“冬儿是风寒,身体进了冷气,等我熬完药给她喝下就能醒了。”
听到冬儿只是普通的昏迷,不至于伤其性命,一直担忧的梁峰才放下心来。
得知冬儿无碍的梁峰,担心方紫紫暴雨夜里害怕,便在匆匆安置好冬儿后,就赶紧折返回芳院去陪阁楼里的方紫紫。
“走开,走开!”
谁知,就在梁峰送冬儿离开的短短一会儿,曹运河竟然从管事连山那里拿到了进入阁楼正门的三把钥匙。等梁峰赶到时,阁楼大门已经敞开,里面传来方紫紫呼喊救命的声音。
梁峰见状,来不及多想,就立即冲上了阁楼,将正欲行不轨之事的曹运河打下了阁楼。曹运河自知理亏,不敢大声叫喊,反而在院中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现,告到曹府大管家徐总管那里。
自杨青祸乱后宅后,曹府主子都担心再生春乱,后宅里需要得力忠心的管事,恰巧徐管家年事已高,不适合在外奔波,而他处事公正,对主子一片忠心,所以就成了曹府镇宅大总管。
曹运河深知,如果徐管家知道了今晚的事,定会将此事告到曹德贵面前。那样的话,曹运河可能会被狠狠揍一顿后再被逐出曹府。一向好吃懒做惯了的曹运河想到这里时心里非常害怕,他立即带着钥匙匆匆逃离芳院,留下梁峰和方紫紫在阁楼里抱头痛哭。
今夜事发突然,好在梁峰来的及时,方紫紫只挨了几巴掌,身上的衣服也只有一件外衫稍有些破损,心机歹毒的曹运河未能得逞。但是,曹运河的强行行为让方紫紫又想起了杨青。她颤抖着身子,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嘴里却并未吐出一个字。
梁峰抱着方紫紫颤抖的身子,反复哭道:“对不起阿姐,我来晚了!对不起……”
好一会,方紫紫才突然开口道:“小峰……”
才吐出两个字她却突然停住了,梁峰还在抱着她哭,并未察觉到方紫紫的异样。
方紫紫在停顿几秒后又突然清晰地开口说道:“我们逃吧。”
梁峰一听,甚是震惊,他立即松开怀中的方紫紫,满脸不敢相信地问她:“阿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方紫紫狠狠地点点头答道:“恩!”
梁峰伸出胳膊将自己脸上的泪渍抹干后又将双手搭在方紫紫双肩,然后坚定地说:“好,我们一起逃!”
当夜,二人便计划着逃跑事宜。他们商量着,七日后是清明节,曹府要给死去的曹默文做法事,到时候曹府人多事杂,是逃跑的最佳时机。等逃出来,他们就北上,再也不回南边了。
一切商量好后,梁峰见天也快亮了,就赶紧退出阁楼。他走前还不忘将阁楼正门的三把大锁又牢牢套上。
天亮后是个大晴天,芳院里万物如旧,大家都不知道昨夜的事。高烧已经退下的冬儿好了许多,她撑着病弱的身子站在阁楼下望着阁楼上那一扇扇紧闭的窗户发着呆。
其实,昨夜她有回来过,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她。
七日后,曹府正式开始给曹默文做法,府中有人伤心,有人难过,芳院这种不吉利的地方依旧也没人关注,没讨到便宜的曹运河更是不敢再踏进芳院半步。
曹默文法事第一天夜里,梁峰支开望风的冬儿,将方紫紫从阁楼后面的窗户里带了出来。二人匆匆逃到曹府枫院的一处不常用的废弃屋子里。
按照二人约定,梁峰折返回去,将芳院里的管事和下人们引到了望山往南方向的山路,待天亮后再回来接方紫紫一起从了望山往北方向的山路逃走。
梁峰按计划离开,方紫紫留下等候。约莫过了半小时的样子,曹运河突然带着连山出现在方紫紫躲藏的这个废弃屋子里。这次的曹运河并未积极行动,而是全听连山指挥。
连山告诉方紫紫:“梁峰那个胆大妄为的狗奴才,竟然想拐带家主!他刚刚在折返的路上已经被我们抓到了。哼!他为了活命已经全盘说出了诱骗你的计划,以及你蛊惑他的私奔的事。”
“不,不会的,你在撒谎!”方紫紫不相信梁峰会背叛自己。
连山示意随行的仆从将一截断指扔到到方紫紫面前。方紫紫先是吓得往后一退,后又一个箭步上前抓着连山的胳膊急迫地问:“你们把小峰怎么了?”
连山冷冷道:“他犯了错,好在途迷知返,不然我们也找不到你。按照府里的规矩,我们本可当场将其杖毙,但念他先头有功,又因他说是你主动勾引所致,我便做主只取他半个手指头,当是罚了他给下人们长记性。这也终究是留了他一命,至于你嘛……”
连山身后的曹运河虽一直未开口,却全程关注着方紫紫,他见她惊恐、害怕、悔恨的表情交替出现在那张白皙无瑕的小脸上,他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确认梁峰被抓,方紫紫脸色瞬间苍白。连山未再同她多说一句,只大手一挥,三五个婆子、丫鬟便从随行中冲了出来。他们齐齐围着方紫紫,准备将她反绑起来。一阵快速的拉扯后,围着方紫紫的人又立即有序地散开。
再看方紫紫,她不仅双手被捆绑了,连嘴巴都被堵了起来。
在曹连二人的示意下,方紫紫被他们重新押回了阁楼。
回到阁楼的方紫紫没有被打,也没有被骂,甚至根本没人理她,只是每日饭点后有丫鬟过来送些吃的,隔几日再送些生活必需品,便走了。
她多次询问奉差的姑娘们:“梁峰如何了?他还好吗?”
始终无人告知。
曹默文的法事做了三天三夜,可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于惨烈的缘故,曹德贵他们并未回来。曹默文法事结束后,府里开始新的一轮法事:给曹府贵人们祈福。
祈福完成后,大家都继续忙忙碌碌着,依旧没有人注意到阁楼里的方紫紫。昔日夜夜守在阁楼门前的梁峰也一直未再出现,连冬儿也很少再来。
一个月后,方紫紫偶然听阁楼下的姑娘们聊天说,梁峰娶了个很漂亮的丫鬟叫冬儿。
又过了两日,在一个阳光绚烂的清晨,黑暗无际的阁楼里,送饭的姑娘尖叫一声,将食盒扔下拔腿就跑了,留下唐彩华和丁瓜瓜在房里五味杂陈——昔日里美丽动人的方紫紫一身红衣悬在梁下,床上的绣品高高叠起,满屋的红烛顶着摇摇晃晃的火焰拼命地照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唐彩华眼眶滑落。白雾慢慢升起,眼前悬挂的红衣紫紫渐渐散去,红木床上的人皮紫紫慢慢出现在他们面前。
诡境一进一出,隔世之事恍如昨日。
诡境外,丁瓜瓜未再拉扯唐彩华,他心疼地拍了下唐彩华的肩膀,便转身迈向了梳妆台边,留唐彩华一人在人皮紫紫身边。
唐彩华一边努力将鼻涕和眼泪往回收,一边慢慢往床上的人皮紫紫身边靠近。
黄色的鸢尾花丝帕仍被唐彩华紧紧攥在手中,望着眼前的方紫紫,唐彩华心中竟生了许多不甘。她不理解,为什么所有的不幸要一次一次地找上方紫紫?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为曹府做了那么多,可依旧难逃枉死的命运。
唐彩华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人皮紫紫的脸,又怕弄坏了这身人皮。
她与方紫紫,咫尺天涯。
“这世上还有谁记得百年前有这么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呢?她虽与我无血缘关系,但她的所作所为却值得我尊敬,让我佩服。”唐彩华低声说完,又将黄色鸢尾花丝帕的一角慢慢地塞入方紫紫手中。
接着,唐彩华特意往后退了退,给方紫紫磕了三个响头后,对着她道:“紫紫太姨,我是唐彩华,是您好姐妹曹云秀的曾孙女。太奶奶临终前让我来找您。您在那边过得好吗?太奶奶说,我是你们的阴差,今天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彩华一定尽力帮您办到。”
言毕,唐彩华又对着方紫紫磕了一个头。丁瓜瓜走过来将唐彩华扶起,并将诡契翻开说:“我来按照诡契所说的要求来摆阵做法,先让你和云秀、紫紫联系上,你听我安排行事。”
唐彩华擦擦眼泪道:“好!”
他们商定好后,丁瓜瓜便开始按照诡契摆起阵来。他先将人皮紫紫的头发剪下一缕用纸包好后交给了唐彩华,又叮嘱她准备三张见血救主符,还要取出子午寻心铃备用。
唐彩华按照丁瓜瓜的吩咐一一备齐时,就见丁瓜瓜已经用火红的蜡烛在屋内摆出了一个太极八卦阵的样式。
摆完阵后,丁瓜瓜又急急地去小客厅里的桌子上拿了三只空盏摆在阵内的一片太极叶中,示意唐彩华坐在另一叶中。唐彩华将方紫紫头发、血符、子午寻心铃交给丁瓜瓜后便按照他的指示入阵盘腿而坐。
太极阴阳两片叶,唐彩华在阴面叶片,丁瓜瓜提腿踏入阳面叶片。一开始,两叶里面红烛燃烧平稳,可等丁瓜瓜入阵念咒后火焰猛地大了许多。
丁瓜瓜手持子午寻心铃,一边摇晃它们,一边低声念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咒语。突然,他放下母子铃,盘腿而坐,接着又从怀里掏出用纸包裹的方紫紫头发。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发分成三份,分别放入面前的杯盏中,又将唐彩华的血符点燃也分别放进三个杯盏中。
燃烧的符咒落入杯盏中覆盖在头发上,不一会屋里就散发出一股头发燃烧的焦糊味,还带点臭臭的。
阵中的焰火越来越旺,丁瓜瓜示意唐彩华跟他换个叶片。他俩刚踏出阵法准备交换位置时,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嗵”地一声被人撞开了。阵法里的蜡烛齐齐灭掉后又立即齐齐复燃。他俩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是梁峰!他举着一盏火焰正旺的煤油灯,怒气冲冲地向他们扑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这里来打扰阿姐!”梁峰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股杀气。
丁瓜瓜赶紧拦在唐彩华的身前,准备同他搏斗。上次见梁峰时唐彩华的确怕的要死,但这次经历过方紫紫自缢全程后,她再也不怕他了。
唐彩华将丁瓜瓜拉开,直面梁峰,怒骂道:“那你呢,你又怎么好意思见她!你对的起她吗你?”
梁峰:“对不起她的是你们曹家。她生前为你们曹氏一族尽心尽力,死后还要被你们诅咒不得投胎,是你们害死的她,现在还来扰得的她不得安宁!”
唐彩华:“害死她的人是你!是你答应同她一起逃走,却在事发后弃她于不顾!”
梁峰:“我没有,我从未对不起阿姐,我唯一后悔的事是没有早点带她走。”
唐彩华:“那冬儿呢,你为了活命娶了冬儿,活活气死了紫紫!”
说到这里,梁峰身子一震,眼里闪过一抹悔意。他一边嘴里反复的喃喃道:“阿姐,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愿见我的吗?”一边痴痴地走向端坐在床上的人皮紫紫。
梁峰并未再关注唐彩华。他缓缓来到床前后便将遗落在床榻边的红色喜帕重新盖在了方紫紫头上。
丁瓜瓜紧紧地挨着唐彩华,一丝也不敢松懈地盯着梁峰,生怕他再转变主意来攻击她。
盖完盖头后,梁峰从怀里取出几枝刚采的黄色鸢尾花。那花枝有些皱,他埋头开始清理起来,心中埋藏的往事也一点点地向我们道出:
“我初入曹府时便得阿姐照拂,暗自立誓要护她一辈子。起初,杨青辱她时我自知身单力薄无力抗衡,但报仇的心思从未停止。
我忍辱负重加入杨青一伙人,后被发现差点惨死在曹府偏院。他们百般折磨我时我不曾害怕,想到阿姐要继续被欺负时我却害怕了。我想我一定要活下来,要护阿姐周全。
后来在冬儿的帮助下,我侥幸逃了出来,虽满身伤痕却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去找曹老爷报信,目的就是要铲除杨青一伙人。”
说到这里梁峰停顿了会又继续道:
“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报恩才会时时想护着阿姐,可直到阿姐被掳走后我才发觉自己对她的心意。
阿姐失踪后的一年,我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目的就是想找到阿姐。第二年春天,阿姐被大少爷解救送回府里,听到消息时我十分开心,可还未来的及见上一面,却传来她已经自请上阁楼的消息。
那时的我在两位老爷眼里已经是很不错的仆从,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可是我舍不得留阿姐独自一人在府中,于是我就请求大老爷让我去阁楼做护院。”
听到梁峰说当时自己心中已经明白对方紫紫的情感,却未道出,唐彩华心中十分恼火:
“以当年你的地位,堂堂正正地跟曹老爷说你对紫紫的喜欢,根本不成问题,你们也完全可以做个假死局直接离开。可你偏偏不愿意开口。
紫紫不知你心中真实想法。在她眼中除了曹府外不知道去哪里,既然不能去投奔九小姐就只能回曹府,回曹府还不能辱没小姐名声,便只好自请上阁楼。这一切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梁峰听到唐彩华的分析后,心中情绪立起波澜,手里的花枝被他捏的有些变形。丁瓜瓜害怕她的话会刺激到梁峰,立即拦下她道:“彩华,别说了。”
唐彩华心中有数,便停了下来,说:“既然你已经钟情于紫紫,你后来怎么又娶的冬儿?说实话,我不相信他们说的——你是为了活命才弃了紫紫娶了冬儿。”
梁峰听到我的一番话后,将捏在一起的拳头渐渐松缓开来,然后说:“当年,这边阿姐为了护九小姐清誉便自请上阁楼,那边曹老爷为了曹府名声就将之前种种瞒了下来。他们嘴里说阿姐大义,可是一转身却又让阿姐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梁峰刚刚舒缓的情绪又被自己的一番话点燃,他说:“刚到阁楼的几日,下人们对阿姐是恭恭敬敬,可是等曹老爷一走,他们都开始欺负起阿姐来。那段日子里阿姐常常被院里下人讥讽咒骂,我看不过,所以处处维护她。后来冬儿来了,也处处维护阿姐。我心生感激,对冬儿从未有半分怀疑。”
说到这里,梁峰又停了停,将整理好的鸢尾花放到方紫紫的膝盖上,再起身将一层层的帷幔拉下,又接着道:“我倾慕阿姐多年,却不知冬儿亦倾慕我多年。回想当年,冬儿先冒死救我,后又执意入芳院,曾尽心维护阿姐。她本以为借此能让我也中意于她,却发现我和阿姐早已经互生爱慕之心。也都是我的错……”
梁峰浑浊的双目里隐隐约约出现了懊悔的神情,他继续道:“那夜大雨倾盆,冬儿装病想引开我,好让曹运河那个禽兽趁机上楼玷污阿姐。她以为只要阿姐再次失身在曹府里,我和阿姐就不得不分开,却不知她这一剂猛药让我俩彻底看清了现实,并决心逃离曹府。”
“冬儿?她的高烧竟然是装的?”唐彩华不解地从梁峰看向丁瓜瓜。
丁瓜瓜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梁峰却答道:
“那夜我救下阿姐,并答应与她私奔,谁知被偷偷跟来的冬儿听见。
她先头为了哄我走,故意提前让自己感染风寒。我把冬儿送到王大夫那后,心中担心阿姐一个人在阁楼上害怕,就急忙赶了回来。却不知,我刚离开,冬儿就自己醒了。
她挺着高烧跟了过来,意外听到我们的计划。她心中不平,便就伙同曹运河教唆连山设计,将我和阿姐逃跑之事拦下。”
“观人观相,冬儿生的就是一副阴狠相貌!”这次是丁瓜瓜打断了梁峰的话。
唐彩华想到冬儿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再看她所做的事,突然觉得那张好看的脸真的好令人生厌。
尽管冬儿使坏,但唐彩华还是无法理解:“她告发你,你被抓到,为了活命就丢下紫紫?”
梁峰听到唐彩华说他为了活命才背叛方紫紫,就立马愤怒道:“不!我没有!我没有背叛阿姐。”
“你别激动,继续说下面的事。”丁瓜瓜总是能在梁峰情绪波动时将他安抚下来。
梁峰平复了下情绪后又继续道:“那日我将阿姐安置好后就立即原路返回,途中却被他们抓住。他们说,只要我认罪就放了阿姐,否则就将阿姐以族归处置,让她浸猪笼、滚钉桶,就像大老爷的小姨娘珠花一样。珠花死时我在,我知道那种死法有多痛苦,我舍不得阿姐死,更不想她以那种方式死,于是我就认了罪。”
说到认罪这里,梁峰开始哽咽道:
“我认罪后受了私刑,虽被放出来,却也是关在偏院的一处破屋里。那屋子是冬儿落脚的屋子,屋外有曹运河和连山派来的人守着。我的腿和胳膊都有伤,无法下地,更别提上楼看阿姐。我与外界的消息都由冬儿传递。
冬儿说我一戴罪之身的外男,进后院不方便,尤其是紫紫以小姐之名入了阁楼,对外是主子,对内是曹氏烈女,若我跟她一起只会害了她,绝对帮不了她。现如今我们逃跑的事已经被发现,阿姐在阁楼上日日被罚,等大老爷回来他们便会坐实我和阿姐有私情,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阿姐。”
梁峰眼里只有提到“阿姐”时才会有难得的温柔,他心痛地说道:“我当时很着急,怕阿姐再出事。冬儿说可以帮我,但是希望我能娶她,只要娶了她,她就去守护阿姐。我思量再三,又心急如焚,只得下了狠心忘却阿姐,娶下冬儿。
我以为我娶了冬儿就可以救阿姐,谁知阿姐却自缢了。阿姐一定是恨透我才要独自去死。是我对不起阿姐,我不该丢下她。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阿姐……”
说到方紫紫自缢而亡,梁峰再也控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跪在床头的帷幔外哇哇地大哭起来。
唐彩华心有不忍,上前安慰:“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她特别后悔说了这句话,因为她刚说完,梁峰就突然窜起来,转身掐着她的脖子大吼道:“当然不是我的错,是你们的错!你们的错……”
唐彩华的脖子被勒得生疼,丁瓜瓜一个健步飞跃过来,他试着用手拽开梁峰的手,可是怎本也拽不动。
梁峰一边用力掐着唐彩华的脖子一边疯了般向她吼道:“是你的错,该死的人是你,曹云秀!曹云秀!该死的人是你,去死吧……”
梁峰、丁瓜瓜和唐彩华,三双手费力的纠缠一起,围着唐彩华的脖子拉扯着。
突然,梁峰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尖刀,直接插入了唐彩华的腹中。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见自己的的腹部有鲜血顺着刀身往外流,感觉头有点晕,身子也开始软了起来。
唐彩华听到梁峰得意的“哈哈”大笑,也看到丁瓜瓜焦急地晃着她的脑袋喊着什么,更听到阵法里的子午寻心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隐约看到法阵里的红烛火焰“唰”地一下蹿的老高,阁楼里的人和物件突然都开始消散起来。
唐彩华无力地闭上了双眼,耳边渐渐没有了梁峰的笑声和丁瓜瓜的呼喊声。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才慢慢恢复过来。但她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而在这无尽的黑色深渊里,另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奈何桥,孟婆汤,
要过桥,先喝汤,
喝了汤,渡过往;
过了桥,做新娘……
伴随着歌声,一块通透的鸢尾花玉佩闯入了唐彩华黑暗的世界。她慢慢睁开双眼,发现身体已经没了痛感,眼前的这块玉让她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起来——那是梁峰曾经送给方紫紫的玉,一块点过香的玉!
那玉突然通体发亮,瞬间变成一道白光从唐彩华双脚底部飞过不见了。她循着鸢尾花玉佩飞走的影子望去,惊叹道:“哇,好多人啊!”
“不,是鬼!”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是幽冥诡境——地府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