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沉默的向村东头走去,那边是出村的路口。
崔红和王小花向唐鹏和李全泪别,嘱咐他们一定要活着回来,俩人目送他们离去,知道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乡间的小路上。
第二天,唐母得知唐鹏出去参军,大哭一场后晕倒了,唐父沉默了好久,最后说了句儿大不由娘。
唐鹏和李全走后不久,王小花被查出怀孕了,崔红却没有任何消息。
王小花生了个儿子,她的公公取了名字,叫李大力,有力气才能干活赚钱,不怕被人欺负。
之后鬼子来了,大家都忙着往山里逃。
崔红的父母和兄弟都没了。
唐父走了,不久唐母没挺住也走了。临死之前,拉着崔红的手,要崔红发誓等着唐鹏回来。
崔红守着一个破旧的房子,日出日落。银杏树又长满了叶子,风一吹的叶子哗啦啦的响,慢慢的叶子变黄,开始往下落了,银杏树又只剩下枝杈。
她跟个望夫石似的,每天都会到出村的路口翘首盼望,她是在那里送走唐鹏的,想在那里接唐鹏回家。每天怀着希望等待着归人,可是乡间的小路除了赶集的人,大部分时间静悄悄的。
终于有一天,崔红看到了一个熟悉却十几年没见的人,是李全,李全回来了。她高兴坏了,挥着胳膊和他打招呼,询问着唐鹏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在她心中,唐鹏和李全一起走的,应该一起回来才对。
李全告诉崔红他和唐鹏出去了一年就分开了,现在也不知道唐鹏在哪里,不过他听人说起过唐鹏,唐鹏很厉害,既能识字又会谋略,已经当官了。他安慰崔红,唐鹏肯定是有事,等忙完了会回来找她的,自己是没有多大能力,以后就呆在张家湾,所以才能回来的那么早。
崔红在心里点头,她知道唐鹏是个能干的,肯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不出李全所料,一个月后唐鹏回来了,崔红是在银杏树下等到的他。
那天月圆,崔红一个人在银杏树下看着月亮满腹心事,她在一天天的等待,一天天的失望中度过。别人家热热闹闹的,只有她形单影只。
门前的人影打断了她的感伤,她远远的看着月光下的人,十几年没见,还是那么熟悉,午夜梦回时时出现,她能肯定那就是他,她日夜盼望的人。她快速的往家门口跑去,用尽力气的跑,这段几十米的距离她感觉自己跑了一辈子才到。天天等的人突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感觉不真实,害怕自己在做梦。
看着眼前两鬓沾满风霜的人,唐鹏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崔红的名字,曾经的脸庞都模糊的只剩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他不确定是不是曾经的妻。
崔红捂着嘴哭了,这个声音多少年没听见了。自己多年的等待终究还是值得的,唐鹏也老了,和自己一样,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
她跟在唐鹏身后,满心欢喜的进了屋,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说那句好。最后干巴巴的让他先休息,自己去做饭,这么晚回来,肯定还没吃,这几年她的手艺见长,家里还有几个鸡蛋,一会全做成炖蛋,唐鹏肯定喜欢,他以前就喜欢吃炖蛋。
唐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崔红听到背后的声音回过头一看彻底懵了,现在已经不用随便下跪了,这是封建糟粕,要是让别人看到,他们都要接受批评教育。她赶紧的扶唐鹏起来,唐鹏拨开崔红的手,他说他对不起崔红,他犯了错,乞求崔红原谅他,他想离婚。
原来唐鹏有一次生病在一个农户家修养,那家有个女儿叫郑媛,唐鹏病好要归队,郑媛死活闹着要和他一起去当兵,父母拗不过去,只能拜托唐鹏帮忙照顾女儿。郑媛进了部队之后就和唐鹏分开了,俩人之后没有交集。
战争胜利后唐鹏所在的军区文艺汇演,竟然让他一眼认出台上的那个主持人是郑媛。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现在整个人容光焕发,谈吐大方。几年之后再重逢,心中都是愉悦,二人私下又见了几面。
不久之后营长结婚,请大家吃饭,唐鹏和郑媛都在。唐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喝多了,早上醒来后和郑媛在一张床上。
事后他想或许是他情不自禁,或许原因出在郑媛身上,都不想再深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对郑媛负责,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崔红,只是崔红在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名字,音容笑貌早被忘的干干净净,提起她再也不会心生波澜。
崔红感觉耳朵出了问题,她听到了什么,离婚,唐鹏要离婚,她摇摇头,肯定是自己听错了。她笑着问唐鹏是不是在开玩笑,可不能随随便便的说离婚的话。
跪在地上的唐鹏脊背挺得直直的,一脸严肃的看着她,重新表达了一番要离婚的决心。
崔红完全听不懂唐鹏在说什么,只见到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跟在念紧箍咒似的,念得她的脑仁生疼。
她使劲拍自己的耳朵,泪流满面,不可置信的跪在唐鹏面前,卑微的祈求着。
唐鹏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平心静气,仿佛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在说早上吃了什么早饭一样。
她要唐鹏给她个说法,她伺候公公,伺候婆婆,对得起他们唐家,最后成了一个弃『妇』。她哭闹了两个小时,唐鹏在地上任她打骂,不还手,不起身,不回嘴。
唐鹏说新时代了婚姻自由。
唐鹏说自己感激她但是并不爱她。
唐鹏说想认她做个妹妹。
唐鹏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唐鹏说那个人很好,和自己谈得来。
唐鹏说新社会要敢于追求自己的理想。
崔红觉得很荒唐,媳『妇』变成妹妹,这是十里八村的新鲜事。
有些话说出口是深思熟虑的,有些事情做了就没有反悔的。
崔红一夜没睡,前半夜她撒泼打滚,十足的一个泼『妇』,后半夜她静静地坐在那,像个雕像,默默的流泪。她感觉这一辈子留的眼泪没有这一晚上多,她的眼泪大概都流干了。她恨自己,恨自己傻的透顶,还日盼夜盼的盼望负心人归来。
此后直到过世她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