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禹谦往楼下走时,黎知晚整理好了情绪,将那封信对折放在桌上。
她转身看着顾禹谦一步步走过来,朝他走了一步。
不等她开口说话,顾禹谦先问:“做噩梦了吗?”
黎知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桌上那封信上,说:“下来喝点水,然后——”
她本想解释的,但顾禹谦并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怀里:“没做噩梦就好。”
“晚晚,你看这封信我能理解,不用解释。”
黎知晚抱着他,发出的声音有点闷:“我恨过周庭,但这几年都慢慢忘记他这个人了。”
“只是…突然听到他自杀的新闻,一时有点难过。”
顾禹谦的手放在她脑袋上轻抚:“都过去了。”
他声音愈发柔和:“不难过了。”
黎知晚在他怀里点头:“好。”
顾禹谦慢慢放开她,抬手擦去她眼尾的泪:“周庭年少时陪了你十几年,其实我想想…挺嫉妒他的,甚至有点难过。”
“但是如果没有他,你十七岁之前会过得更苦。”
“所以是我来晚了。”
黎知晚眸子里清凌凌的:“不晚。”
“你守护过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段时间,一点都不晚。”
顾禹谦捧着她的脸,在她眼尾吻了下:“不哭了。”
“我们约了百年,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晚了。”
黎知晚再次抱紧他:“好。”
*
之后那几年里,黎知晚忙于工作,往返于各大城市,照顾和陪伴顾念璃最多的人是顾禹谦。
只是每逢寒暑假时,顾念璃都会被接去老爷子那边度过假期。
两个老爷子商量好了,寒暑假轮着照顾念璃,这样才公平。
把顾念璃送到老爷子那里后,顾禹谦就会到黎知晚所在的城市陪她,经常一陪就是一两个月。
那几年是黎知晚成长最快的时期,各项督察工作都完成的非常出色,上面决定专门成立一个调查组,她被任命为组长。
某一年她被派到江城巡查,江城的一把手亲自迎接她,礼遇有加,十分周到。
连续巡查了各部门人员后,它把一批有问题的人按照规章上报,就在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傍晚,她所乘的车被人拦住。
司机下去查看后,回来说:“黎组长,有一个女人跪在车前不走,非要见你,说是认识你。”
黎知晚下车,走到车前,才看清女人的长相。
起初几秒她还没认出来,毕竟十几年没见了,郑芸比高三那年憔悴了太多,穿着不太干净的衣服,就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郑芸看到她低头看自己,颤着声说:“真的是你啊,我以为…你肯定不会见我。”
黎知晚没有因为她当年霸凌的事而恶语相向,只是平声说:“站起来吧。”
郑芸撑着地面站起来,显得有些畏畏缩缩:“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黎知晚:“我今晚要回京北,赶时间。”
听到她要离开江城,郑芸像是失控一般,突然握住她的手:“你不能走!”
“江城的事情还没有调查完,你不能走!”
身后那辆车的保镖见到此景,立刻冲上前按住郑芸:“黎组长,你没事吧?”
黎知晚摆摆手:“没事,放开她吧。”
保镖很听她话,放开郑芸退到一边。
黎知晚问:“你刚说江城的事没调查完,什么意思?”
郑芸闻言,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握住黎知晚的手:“黎知晚,我知道我高中时欺辱过你,但那些都是受程予馨指使的,当年他爸程弘昌是江城市一把手,没有人敢不听她的话,我也不敢。”
“我求求你原谅我,帮帮我好不好?”
黎知晚叹了一口气:“你站起来好好说。”
郑芸非但没站起来,而是一个劲的磕头,磕的额头都是血。
黎知晚无奈之下,只好蹲下身按住她肩膀:“我让你停下来。”
郑芸哭着说:“黎知晚,我也是没办法了,我走投无路了,才来这里找你。”
“知道你来江城巡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你要是走了,再也没有人能帮我了。”
“网上都传你公正无私,只有你能查清江城的事。”
黎知晚面色凝重:“到底怎么了?”
郑芸声音里满是哭腔:“我们家公司前几年被薛峰非法收购,欠下了巨额资产,逼得我爸妈自杀。我妹妹原本要保送到京大的,结果被薛峰的弟弟取而代之,我的女儿才六岁,就被他们那群畜牲给…”
她说着便泣不成声:“如今我们一家人…就只有我活着了。”
“……黎知晚,你帮帮我,我求求你。”
黎知晚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没去报警吗?”
郑芸擦了擦眼泪:“我报警了,没有用,没有人听我的。”
“薛峰这些年像是江城的地下皇,没有人管得了他。来过那么多调查组,没有人敢查他。”
黎知晚沉默了几秒:“我知道了。”
“你先回去吧。”
她说完那句话,就坐回了车里,给下属打了个电话:“安排几个人保护郑芸,她今天见了我,小心被薛峰毁尸灭迹。”
那边下属有些犹豫的说:“我们手里查到的这些足够向上面交差了,真的…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组长,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来过那么多调查组,都没往深处查,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么是确实干净,要么就是他们知道……再查下去,背后的人我们惹不起。”
黎知晚闻言望向窗外,沉声说:“就按我说的做。”
“好的组长。”
接下来两周里,黎知晚带着组员顺着薛峰的事情往下深挖,果然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下属不断的将查到的资料送到她面前。
上班时间看不完的,她只能带回家看。
顾禹谦十点结束江城分公司的酒会后,回到锦江公馆时发现她还在工作,走过去坐在她身旁:“还没忙完吗?”
黎知晚细心的翻看文件:“就快了。”
十几分钟后,顾禹谦从浴室出来,看到她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揽住她:“忙完了?”
黎知晚合上电脑:“剩下的明天看。”
“好。”顾禹谦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怎么总见你最近心事重重的?遇到难事了?跟我说说。”
“倒也不算难事,就是有点棘手。”黎知晚靠在他怀里,说:“你还记得薛峰,唐茜茜和郑芸吗?”
顾禹谦想了几秒,说:“薛峰我有印象,他高三那年在一中骚扰你,被我在食堂打过一次才消停。”
“唐茜茜和郑芸我没什么印象,也是一中的?”
黎知晚点点头:“唐茜茜和郑芸是我同班同学,当年程予馨唆使她们欺辱我,我还被郑芸在教室里关了一晚上。”
说到这事,顾禹谦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想想这个就来气。”
黎知晚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些事,想起来并没有当初那么难过委屈,岔开话题说:“我跟这群人好多年没见了,变化都挺大的。”
“但薛峰好像没什么变化,他和唐茜茜结婚后,依旧在江城欺男霸女,自己做生意,还砸别人家招牌,恶事做尽了。”
“郑芸也被他害的家破人亡。”
顾禹谦听到她叹息的语气,问:“你不会想帮她吧?”
黎知晚握住他的手,耐心解释:“我不是帮她。”
“教育公正和司法公正是最基本的。”
“我最近仔细调查过,郑芸说的没错,她妹妹保送京大的名额确实被薛峰的弟弟取代,而且他非法侵占地皮也是事实,不止这些,他还害过好几条人命。”
“他和他背后的靠山都必须绳之以法,否则后患无穷。”
顾禹谦笑着点头:“好,我都支持你。”
“有我,还有爸和爷爷顶着呢,你大胆往下查。”
黎知晚抱住他腰:“你真的好好。”
顾禹谦一笑:“我什么时候不好?”
说完后,抱起她往浴室走:“带你去洗澡。”
……
之后,黎知晚又在江城待了两个月,江城上层那群人整天吃斋念佛的盼着她走,生怕祸临己身。
薛峰在市办公大楼一间办公室里,急的来回踱步,最后说:“干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黎知晚这娘们杀了,这样她就查不下去了。”
穿正装的男人赶紧把门关严实,指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把她杀了,别说是我,上面多少人乌纱帽全都得掉。”
“她要是在江城地界受一点伤,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江城有问题,到时候上面派来的就不是调查组这么简单了。”
“她在海城和青城巡查的时候,查出来那么多人,你看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都得她娘的乖乖守法。”
“咱们不仅不能动她,还必须得保证她在调查期间平平安安的,否则咱们都得完蛋。”
“艹。”薛峰往沙发上一坐:“这么多年,没这么憋屈过。”
“她来这几个月,我大气都不敢喘,睡觉都睡不着,女人也不敢玩,忍不了一天了。”
对面的男人坐在办公椅上,沉声说:“忍不了,给我咬牙忍。”
“你花点钱,让你底下那些人顶顶罪,先把这尊大佛安全送走。”
薛峰站起身走过去,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天天光知道让我的人去顶罪,老子这些年往你这里送了多少钱,你心里有数。”
“这次我要是被黎知晚送进去了,我第一个供出来你。”
“我要是出事了,都他妈别想活。”
*
而后一个月里,黎知晚手里掌握的证据越来越多,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恩师路阳竟也会牵扯其中。
在收网那天,她与路阳见了一面。
年长她六岁的路阳依旧温文尔雅,面容和当年没有变化,是京大新闻学院知名教授,也是帮助薛峰弟弟保送到京大的直接人物。
两人坐在咖啡厅的靠窗位置,黎知晚开门见山:“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路阳语气平和:“人情,推不掉。”
“人情?”黎知晚的声音倏地冷下来:“您口里推不掉的人情,让一个十年寒窗苦读的女孩失去了上京大的机会,也导致了她的死亡。”
路阳看着她的眼眸,怅然说:“她的死亡,我也很抱歉。”
黎知晚注视着他:“老师,我的学识是您和您的母亲传授的,您和杨老师是我的恩师,我真的没想到这件事是您一手操纵的。”
路阳稍垂眸避开她的目光,轻声说:“对不起知晚,让你对我这个老师失望了。”
“您是该跟我道歉。”黎知晚说完这句话后,站起身说:“毕竟我曾视您为明灯。”
那日,路阳被调查人员带走的前一刻,转身看她:“知晚,我真的很高兴,这么多年你一直能坚持初心。”
“说明顾禹谦和顾家,真的把你保护的很好。”
“再见,知晚。”
黎知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两周后,查完所有事情,等薛峰一行人落马后,她和顾禹谦才启程回京北。
路过一个派出所时,黎知晚让司机停车。
顾禹谦问她:“怎么了晚晚?”
黎知晚落下车窗,望着那个派出所的办公楼,轻声说:“十几年前七夕夜,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从这个楼里跳下来,当场身亡。”
“这个案件和薛峰有关,我已经查清了。”
顾禹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握紧她的手:“查清了就好。”
黎知晚嗯了一声,升上车窗。
车子缓缓驶离那个派出所时,黎知晚转头看向身后。
多年前江城大雨里所有的罪恶,到今日才彻底画上尾声。
命运里所有人和事,有些渐渐模糊淡忘,余下的依旧历久弥新。
不过无论好坏,她都会继续向前走,不断迎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