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阳林地诞生了新的奇景。
有一群老头老太太脱去黑色防护服，堂而皇之的回到遍地树桩，被破坏的满目疮痍的砍伐区里，驾驶起各种黑色机械，继续作业。
这导致后续赶来的令徒兵搞不清状况，再加上一位人使失联，他们谨慎的派出了应急组，专门调查起此事。
从他们暂停了相关区域的炼炭作业可以看出，帝国的调查开展的并不顺利。
而在这一切开始之前，一支小动保小组接到上峰的指示，在复习过铁血军礼仪后，趁乱溜入某处区域，取走了一块人使源质。
之后，各路小动保小组留下满地探测、传感器，陆续离开曦阳林地——有的归程，有的继续向西，向望苍城方向探索起来。
而幸存下来的本地聚落住民，似乎得到了什么指点，集结起来，开始往林地的西南方向迁移。
“嘶……也就是说，帝国养的马，还成了地龙的口粮，死了也没浪费……”
第六梦界，电影院旁的步行街边，一只小橘在猫包里淡漠怔神。
在它身后的一家咖啡店里，
陈牧舟一手抚着姜晨曦的发顶，一手翻阅着她带回的胧城情报，叹道，“这么看的话，帝国赚麻了啊！”
“晨曦啊，你做得好哇……”
“咳……咳，舰长，我最近有点不舒服。”
“咋了？”
“我说不上来，可能是发了太多意识触角吧……”
姜晨曦抬起头来，突然耷拉起死鱼眼，“好想死啊。”
“说什么屁话？”
陈牧舟眉头一挑，一把将姜晨曦扯入怀中，抬手就在她屁股上招呼了一下，“给钱也堵不住你的嘴？”
“唔~给我钱当然好了……”
死鱼眼莹亮了一瞬，却再度陷入颓然，“可……我说的也是真的。”
“呃……”
陈牧舟一怔，他还从未见过姜晨曦这般样子，遂揽住她的肩膀，抬手撩开她鬓角的垂发，迎上她的眼睛，“晨曦啊，是不是怪舰长没帮你面基呀？还是说，没替你教训楚霜染？”
“我……我不知道。”
姜晨曦摇了摇头，眸中氤氲了一番，脑袋往陈牧舟怀中蹭了蹭，忽然轻声细语起来。
“……”
也许是姜晨曦头一次打开心扉，陈牧舟不由紧了紧胳膊，他听明白了姜晨曦的问题所在：
她原本是个暴躁的直性子，灾前还抑郁过，灾后的经历更是惨到离谱，
仅仅是为了自尊，她所经历的事情，便迫使她不断在自强自立与认怂妥协之间切换，使她的自我定位出现了偏差。
楚霜染更是直接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逃离楚霜染，成了陈牧舟的专属舰娘之后，死鱼眼这才活泼起来。
她又开始在灾前一样，在网络上兴风作浪，还勾搭了不少主播网红。
问题就出在她二度觉醒权柄之后——跳跳进阶为了超级跳跳，她领到了陈牧舟的‘探子’任务。
随着任务的展开，不适感出现了——她见到了太多直击她灵魂深处的东西：
胧城，认知体画虎不成反类犬，人源质诠释着‘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处处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类感，
帝国工厂中，高强度工作的壮年劳动者体力不支，跌入搅拌机，被勾兑成了一池存续膏，通过管道流向排队等候的运输车。
年迈夫妇拿命换来子嗣权，子女却被人使令当街征调，成了某新晋人使的家奴，昔日的富豪被赶出家门，豪宅成了人使府。
在某个临近曦河的北国城内，普通人一袋存续膏都要省着吃，城主府中却将山珍海味弃入阴沟，有人想趴沟拣食，却被转手被插入令徒军团序列……
姜晨曦分发出去的意识触角，以第一视角，真切的体验到了这一切。
以前，她并不是没有过这种体验，她还做过被熊孩子虐杀的蚂蚁，做过其他小动物，
那时她是一个跳跳，单线程的体验，头尾衔接，连贯的‘跳跃’。
但现在，复数的触角使她见证了复数的人生，一种不可言喻的压抑在堆叠中产生，并在她这个超级系统上累积起来。
更让她要命的是，北方帝国的令徒兵和底层民众，身体完全受制于不同人使的各种各样的命令，
有的时候命令还是冲突的，割裂而诡异，人不是人，成了纯纯的工具，
她除了观察，并不能拿他们的身体做点什么，
这让她的压抑郁结，无处发泄，她本来就是一个有点丧的人，这下直接憋得受不了了。
“晨曦，我的锅，是我疏忽了……”
了解了姜晨曦内心所想，陈牧舟安抚着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本就是一个玩‘主观’的，直面前端刺激；而且，她性子直，喜欢唤风唤雨，指点江山，输出自我，
说好听点是意见领袖，说不好听的，也可以叫‘嘴强王者’，
她的‘探子’任务与他单线对接，是机密行为，没法在梦界消解，少了发泄渠道，她只能憋着，丧气便愈积愈多，郁结成了心病。
这不‘玉玉’才怪了。
而让她压抑的经历本身属于重要情报，还不能随便处理，得留存起来分析。
陈牧舟想了想，干脆给姜晨曦在第六梦界专门设置了一个机密留存树洞，一能保存情报，又能作为她的压抑发泄口。
带姜晨曦清理了一波负面情绪后，他这才安抚道，“晨曦啊，这下你不用憋着了，你可以直接在船上调用它。”
“也不是非得这么发泄。”
姜晨曦悻悻瘪嘴，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陈牧舟，眉宇间似闪过一丝失望。
“什么？”
陈牧舟一怔。
“唔~我是说，我还以为你会对我更好一点呢。”
姜晨曦撇嘴，“你还不如给我钱。”
“晨曦啊，说你是财迷吧，你都咔咔打赏给别人了……”
陈牧舟一脸无语，但见她脸色又挂了起来，想到她最近的付出，还是顺应妥协的点了点头，“舰长给你钱，行了吧。”
“我要真钱！”
姜晨曦似想到什么，瘪嘴提醒道，“以后你只能往我脸上甩真钱！”
“……”
陈牧舟嘴角一抽，“好，都听你的……还有啥诉求吗？”
“当然有！”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死鱼眼舒展开来，“我把小天使哄好了，你还要替我去见她！”
“……可以，还有吗？”
陈牧舟点头。
“嘿嘿……舰长……”
姜晨曦咧嘴一笑，她起身跨坐在陈牧舟身上，死鱼眼变得明眸善睐起来，她将脸畔凑上前，挑眉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要骂你狗东西！”
“……”
陈牧舟眼前一黑，“过分了啊，我骂过你吗？”
“咦？你没有骂过我吗？”
姜晨曦疑惑皱眉，她一手撑着陈牧舟，另一手在两人身下摸索一番。
“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好吧……”
陈牧舟倒吸一口凉气，“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找仲裁机关对峙……”
“……嗯，那为什么……”
姜晨曦咬着下唇，显然也被这个事实惊呆了，她疑惑的看着陈牧舟，白嫩的脸颊逐渐被红霞淹没，“为什么我感觉一直在被你骂呀……”
“错觉。”
陈牧舟下意识的稳住身形，不动声色道，“你看谁都不顺眼，还不知道你怎么脑补我呢，你可长点心吧……”
“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
“……”
陈牧舟下意识想吹胡子瞪眼，只可惜他嘴上没毛，最终还是妥协下来，向姜晨曦转了账。
“舰长……我发现……”
姜晨曦似有所感，她直直的迎上陈牧舟的视线，酝酿一番，才启唇道，“我有点喜欢上你了。”
说罢，她紧张又期待的垂眸，等待着陈牧舟的回应。
“我感觉到了。”
陈牧舟点头。
“……”
死鱼眼失望的耷拉下来，她恼然道，“我是认真的！！你有本事，是做大事的人，有那么多权柄调用，又认识那么多大人物，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末了，她撇撇嘴，眼眶一红，声音颓丧起来，“就知道我这种的女生你瞧不上……算了，反正我只是被你包养的……”
“……”
陈牧舟嘴角一抽，被姜晨曦的反复给整无语了。
精神系的司主有精神问题，这可是个定时炸弹。
眼看着姜晨曦起身整理着衣服，死鱼眼归入沉寂，似乎把‘想死’写在脸上，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老脸豁出去。
在姜晨曦转身之际，他起身拉住她的胳膊。
“干嘛，我要去给你弄情报了。”
姜晨曦稍稍侧身，回过头来。
“汪汪。”
陈牧舟勾起唇角，双臂缓缓张开。
“……”
姜晨曦身形一僵，神情逐渐由错愕变得复杂，散去的绯红重新从耳畔蔓延，死鱼眼舒展澄澈，红了眼眶，眼角有晶莹滚落。
“呜呜呜……你可真是个狗东西！”
姜晨曦‘哇’的一声，转身扑到陈牧舟怀中，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身体。
“要叫舰长。”
陈牧舟提醒一声，抬手回抱住对方因激动而颤抖的身躯。
“呜呜……是，舰长。”
姜晨曦连连点头。
“晨曦啊，外面别这么喊我，给我留点面子……”
陈牧舟揉了揉姜晨曦的脑袋，“你家舰长，要脸。”
“嗯。”
姜晨曦抬头，破涕为笑，她似想到什么，突然蹙眉道，“我有点后悔跟小天使她们约线下了……”
“你是该后悔，哪有把自家男人推给别人的……”
陈牧舟认可的点头。
“不行，你还是得去。”
姜晨曦又摇头，“我还想看看她的反应呢，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
陈牧舟瘪嘴，他没有拒绝，反正晨曦号停在殷堡，他一时半会没打算回去，就当是空头支票了。
好在，姜晨曦总算是不那么丧气了。
她眉开眼笑，主动索取了一个长吻，这才心满意足的退出梦界，执行任务去了。
“唉……”
陈牧舟舔了舔嘴唇，苦笑道，“司月同学，还是有点小心机的……”
他走出咖啡厅，找到了小橘猫包，
和姜晨曦腻歪了太久，晏莹的小橘变身早已超时，已经自行从猫包脱身离开了。
陈牧舟在街边不远处的长椅上发现了晏莹静坐的身影。
他又叹了口气。
晏莹的状态，也正是他甘愿顶着不要老脸，也要把姜晨曦哄好的原因。
晏莹在第七梦界见惯了无数文明的更迭，无情道大成，
姜晨曦的复数意识触角，也正在经历无数人的生生死死，恩怨情仇，可以说，她在重走晏莹的道路。
然而不同的是，晏莹的精神状态太好了，她处事风轻云淡，自若从容，受得起这些，
可姜晨曦简直是晏莹的反面，又消极又丧气，动不动就想死，这样下去，等待她的必将是另一个极端。
坠落？发疯？厌绝？
无论是哪一种状况，都不是陈牧舟愿意看到的。
他必须用一根稳固的锚链，将她牢牢拽住。
而就目前姜晨曦的诉求和羁绊来看，他就是那根锚链。
也许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使了点拉扯的小心机。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还好，这丫头是个长了嘴的，有话她真说……”
陈牧舟笑道，“有点小心机，但不多。”
她身上的问题发现的及时，一切都来得及提前做好应对。
这么想着，陈牧舟抬脚走到晏莹身边，在长凳上坐下，再度翻开姜晨曦提供的情报。
“莹宝，知道‘灵城’，为什么跟晏城隔了一个火箭跳么？”
陈牧舟勾起唇角，将情报上的‘地龙吃马’等信息择了出去。
他布局了这么久，几乎把能利用的的力量全维度铺开，所应对的，并不是‘地龙吃马’这样的事情，
他的出发点，就是基于一个更宏大的图景。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姜晨曦这次终于带来了他想要的信息：
北边帝国的令徒兵团数量过于庞大，有不少军团不知道被藏到了哪里，这就注定了隔离带上不会安生。
如果帝国的力量在隔离带上铺开是即成事实，那么繁盛界认知体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它们的界限在哪里？
繁盛界介入了多少？
协议是否亲自下场？
这场注定爆发的战争，会是以什么烈度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