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发前,桑陵又叫阿增和卫楚去附近集市上买回来一批药回来备着,顺带还买了几卷当地的医书。
随后让代成君把生姜时刻带身上,晕船的时候放鼻子下头闻一闻;紫苏和陈皮由卫楚熬成汤水,供几人每日饮用。其余的药,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医书,能让她在关键时刻有资料可查阅,自己治病。
这一番妥帖的安排下来,代成君愈发依赖她,时常像个挂件似的——抱着她的手臂不松手,语气都黏黏糊糊的,“阿陵,你算算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南方啊?”
“要按地理位置来算,咱们已经过了秦岭至淮河一线。”她皱眉思忖,“已是到南方了。”
代成君一双桃花眼就眨了又眨,半晌才道,“我知道! 《货殖列传》上说过,「 秦岭,天下之大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原来还是这么个意思啊,是说我们过了秦岭、淮河,就到南边啦?”
这些知识智家门馆不会讲,想来代成君也是在帛书上看到过,但还不能理解其意。——不过国朝本来也还没有“秦岭淮河分南北”的官方说法。
桑陵就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已经到南方了,再要入交州,估摸着快则一月,慢嘛,就不好说了。”
若是遇上什么意外,耽搁的时日就算不清楚了。
等他们到达零陵时已是五月中旬,所谓“有钱万事足”,到了此地便又换了新船和当地的水手,依旧几班轮替,夜间行使时,新船只前端挂了宵行灯,这一路风平浪静,较之岳阳那一段要顺利,并未遇着什么大的阻碍。
兴许是上天都能感受她的急切,原以为最大的麻烦:水汛和劫匪,一路来倒统统没有遇见。
不过这话桑陵也不敢说,就怕不提不遇着,一提就遇着了。
现在连她都会悄摸念几句“阿弥陀佛”,就期盼一路顺利到底,最后成功找到聂策。
*
国朝官府在灵渠设了陡门,这里来往船只就多起来了,尤其临近交州,成王的郡国兵和国朝军打得火热,关口要北上逃亡的人只多不少。
人一多,很多事做起来就不是那么便利了。
这种时候,就算长安官宦家属的身份也没用,要想过关,就得老老实实排队,但若老实排队,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过去。
几人琢磨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用土办法——交钱。
于是拿出两斤黄金,由卫骁和金晟亲自献给渠使,又说了老鼻子的好话,最后才这么被优先放了行。
代成君为此事还念叨了好几日,“等这群南越兵崽子们被收复了,我让我爹头一个告这渠使,撤了他的职,扒了他的皮,还得赔我三倍的金子回来。”
代家女儿之所以会这么义愤填膺,也正是因为这两斤金子是她掏的,桑陵带的都是五铢钱,除此之外便是一些珠宝首饰了,关键时刻没用得上。
“别气了。”桑陵忍俊不禁,“回头我三倍还你。”
“这话说得。”代成君就白了她一眼,“前头一路都是你出的钱,不过两斤金子,我还是出得起的。只看用在谁身上罢了,要是咱们自己人吃吃喝喝,你看我有二话吗?可要是就这么被人宰了,我就是不甘心。”
桑陵就道,“不然老老实实排队,也过不去啊。”
也不怪那渠使,本来也是他们先不守规矩的,如若真碰着个清官,拿钱都不好办事了呢。
代成君闻言鼻子一哼气,“我们什么身份?通关文书都不同,怎么能和那些黔首一起呢?”
这么说来——桑陵才念起这一茬,不说身份不身份的话,她们最开始在通关文书这一坎上,就花了不少钱了,为的就是紧急情况下能够优先过关。
这样看来,倒的确是那渠使做得不对了,便改口道,“回头咱们就一齐上书,告发这里的渠使,叫他好看。”
得了回应,代成君心里才好受些。“就是了。”她翘起双唇再哼了声。
一齐声讨完,两个人彼此安静,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嬉笑起来。
外头雨水渐收,代成君不觉把视线放到了舟窗外,此时的漓江就像一匹揉皱的绿缎,在丹崖翠壁间蜿蜒流淌,不远处的竹筏点出一线涟漪。
这是关中平原没有的奇特风景。
于是代成君的语气也平和了下来,她说,“阿陵,我这一趟出来,很是值得。”
桑陵点了点头,跟着也凝眸山腰层云,放空了一会,又不禁思索起自己出来这一趟的目的,或许当时急迫的心旌里,不全是为了聂策。
她就将视线再往上挪了些,望向了更远处的山峰。
可能里头还有一丝她的渴望吧,渴望逃出那一方小小的宅院,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便含笑问代成君,“灵蓁,除了做别人家的当家主母,你以后还想做什么?”
代成君也没因为她的问话而偏过头来,她依旧把视线放在美景之中,趴在窗边懒懒地回说,“我啊,我想和卫骁、金晟一样,做个四处游历的游侠。”
果然她们能做朋友呢。桑陵又开始笑了,不过这一笑,眼前雾气聚拢,湿湿热热的,好在江上微风带了凉爽的气息,赶走了这一份初夏的炎热,她轻声道,“那以后,我们相约一起做游侠。”
“好啊。”代成君莞尔回首。
*
五月底,她们进入南越境内,到达苍梧郡——这里是成王的老家,后来归属国朝中央。因而即便现在战火纷飞,此地也暂时未被殃及。
桑陵的意思是让代成君止步于此。
不然再要上西江到番禺,就不会是眼下这么安全了。
代成君也知晓这里头的意思,只让桑陵把卫骁和金晟带上,桑陵一面表示同意,一面就又把阿增和卫楚留下了。
两个聂家家奴首先不肯,坚持要跟上她。
她只说,“不然到时候救一个人方便,救两个三个,就是麻烦了。”
这是很理性的考量了,卫楚和阿增才双双没了话——他俩又不会武功,要是去了遇着什么危险,确实相当于累赘。
安妥好之后,他们在第二日天亮就动身了。
不想才上西江口岸的船舶,就叫一队当地士卒拉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让上船。
阴罘护着桑陵,卫骁金晟上前理论一番无果,刚要动手,猛然间听一阵马蹄声自泥道上传来,几人策马的身影后头扬起一线的尘土,尽数弥漫空中,叫人一时还难看清。
不过她的第六感异常强烈,下意识地想唤出那个名字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扯了几下唇瓣,硬是没能喊得出来。
只等人到了跟前,才下意识擦了擦双眼。
那熟悉的嗓音便直直地冲了过来。
“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这是什么地方,就自己跑过来,也不和家里说一声。”
“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儿郎握着剑的指节泛白,肩甲在曙色下发着颤。
桑陵昂首怔住,一时间不敢上前。
尽管周遭围着一堆士卒,可所有人都噤声,耳旁安静得只能听到西江水浪的拍打声。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上前,“玄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