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把张大嘴巴的手拍开,“讨吃鬼,粮食都涨成甚样子了,婆母这几日熬的粥都能照见人影,要真是客人来,也不见得会招待。”
宋阿嬷将那堆槐花拢了拢,护在怀里,闻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咱们宋家庄去年各家收成还过得去,不然怕是要讨饭吃去了。”
张大嘴巴撇撇嘴,“你们还不知为啥粮食涨价吧,俺听娘家兄弟说。”
“说啥?有甚消息可不兴藏着掖着。”
铁蛋娘抓住张大嘴巴衣襟,催促她快说。
张大嘴巴故意清清嗓子,摆足了款儿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边关那边不平静,你们也都知道,俺们娘家村里的张大壮的连襟在丰县当牢头。”
张大嘴巴趁宋阿嬷听的入神,伸手又抓了一把槐花,一股脑儿全塞嘴里。
“关押的好些犯人都提早赶到边关去了,明着说是修城墙,有消息说匈奴要打过来,兴许是让这些犯人去战场上顶一阵子。”
宋阿嬷等上了年纪的,一时间惊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桃花却不信。
“公爹说过有国公爷在前面顶着,匈奴有几个胆子也不敢打过来,咱们怕啥?再说咱们这离边关也有二三十天的脚程,要真乱了兴许咱们这也没事。”
张大嘴巴费力的把槐花咽进肚里,呸了一声,“要不说你们蠢,你见有几个打仗是腿着打,以为这是过家家呢,那都是骑着大马拎着长矛,别说咱们宋家庄了,真要乱起来十几天就能打到真定府。”
不得不说,张大嘴巴还算罕见的有几分见识。
槐树下的婆子们都有些心不在焉,有几个正准备带消息回家,看到马车也没以往那么热情的凑热闹。
古月挥着鞭子,进村子里时特意赶的快了些。
因外面都是媳妇婆子们,宋成荣也未打开车帘,宋莹便吩咐直接去往宋家。
但张大嘴巴从不错过任何热闹,她没上前搭讪,是在盯着古月的脸发呆,还是桃花眼尖,惊呼一声。
“你不是前些日子常来我们宋家庄的货郎?姓胡的那个俊俏后生。”
张大嘴巴这才想起来,立即摆上热情的笑脸,“可不是咋的,个把月未见,胡小哥这是发了大财?都赶着马车卖货来了,快给俺们瞧瞧有没有时兴儿的丝线。”
她的手还没撩开门帘,九月顶着一张大脸就钻出来。
九月憨憨一笑,露出两颗门牙。
“张婶子爱扒人家车窗的习惯可不好,冲撞了我家小姐,九斤的小拳头可要不高兴呢。”
货郎的马车里坐着宋莹的胖丫鬟?
这场面把张大嘴巴众人唬了一跳,意识到莹丫头回来了,纷纷挤上前打招呼。
“九斤调皮,让张大婶子见笑了,劳烦婶子们让让路。”
宋莹只好探出个脑袋,露个面。
张大嘴巴还想说话,古月皮笑肉不笑的一挥马鞭,马儿打了个响鼻,一溜烟儿的往前踢踏的走远了,后面的媳妇婆子们浑忘了刚才讨论的边关战事,踩着小碎步紧跟在马车后面。
只有桃花一人,往家去的方向狂奔,得赶紧告诉公爹,前几日公爹还想托宋莹买些粗粮呢。
宋家,从外面看依旧是一座完整的宅子,在宋家庄一众土房石屋之间,依旧是唯二的砖瓦房。
但若走进院子,就能见到从中间位置直到正房的房前,已垒了一堵土墙。
可笑的是这堵墙也将正房给完美分割开来,一丝缝隙也没留。
如今宋家大房居左侧,二房在右侧。
至于宋昌吉夫妻俩,宋昌吉随大房照顾,谭婆子随二儿子,到了入夜时,老两口一左一右两扇门进入正房。
这个家分的,当真是公平之极......
于是,当宋成荣从马车上下来,走进院子想去正房时,一时不知该走哪边。
听到动静,宋昌吉从炕头上坐起来,“老婆子去看看谁来了?”
谭婆子正生闷气,原因是大儿子一家吃早食,煮的粥更浓稠些,却没她的份儿。
宋成贵双腿废了赚不到银钱,分到的田地也租出去了,分家的粮食也不俭省,早已经快吃完,小谭氏不得已只好从早食上节省。
所以一碗稀粥下肚,谭婆子气哼哼的回屋,见宋昌吉正抹着油亮亮的嘴巴,心里立马不平衡起来,此时正想法子怎么让老大一家把自己也给养起来才好。
“谁来了也没好事儿,随老大家的招呼就是。”
谭婆子从柜子深处摸了半晌,终于掏出来一块桃酥,她背过身咽了咽口水,没几颗牙的大嘴一张,瞬间啃了小半边下肚。
宋昌吉见此,嫌弃的出了屋,用手挡住太阳光,影影绰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
他揉揉眼,见鬼了,青天白日的怎么好像是幺儿回来了?
宋成荣半是感慨半世怨怼,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向四年未见的父亲,或许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走进过父亲心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
可是,这是为什么?宋成荣从懂事起就想问出口的话,已哽在喉咙里三十三年。
宋昌吉蓄力将腰背抻直,拢起右手放在眼前,“你......还活着?你是成荣?阿贵说你在镖局出了意外已经回不来了。”
宋成荣从宋莹这里得知,自己的好二哥曾到镖局讨过好处,此时他冷哼一声,沙哑的嗓子开口,“似乎父亲不希望儿子能活着回来?”
“谁回来了?”谭婆子胡乱抹了把嘴,从屋子里走出来。
“成荣?真是见鬼了,阿贵不是说你早死了?”谭婆子苍老许多,满头发丝凌乱,见到宋成荣的反应有些耐人寻味。
宋莹听到这儿如何听不出来,她压住心内疑惑,不忍父亲受伤,“看来宋成贵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他在哪儿?”
宋昌吉看着光彩照人的宋莹,和身材高大的宋成荣站在一起,好像真正的父女一般。
他的心思一动,真是来的巧极,幺儿回家总不能不认自己这个爹,他正愁没有机会和宋莹和解。
这么想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你这丫头被哑巴娘给教的越发不成样子,见到祖父竟也不知叫人。”
宋莹面无表情的回道:“要不要我将断亲文书拿出来,你在看看你说的是什么鬼话。”
宋家大房此时都没人在家,隔壁的宋成贵卧床,听到外面说话声,本来挣扎着想出去,拄着双拐已走到门口,听到宋莹的问话。
急忙回身往屋子里躲,这小瘟神竟和宋成荣这个短命鬼一起回来了?!
宋成荣还能活着回来?!
正屋门前。
宋成荣将宋莹拦下,“莹姐儿且先去族长那里走动,我和他谈谈。”
等宋莹带着九斤离开,宋成荣也不理宋昌吉,径直往后院,走到秦雪之前住的杂物房,将墙壁上的一块砖头取下,果然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宋成荣沉着脸回到正屋,谭婆子不自在的躲在角落,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宋昌吉坐在炕头,将谭婆子打发走,老神在在的开口:“后院的家当,她们当初离开宋家都已经带走了,你又去翻找什么?”
“这次可是回来带我们去过好日子的?”宋昌吉期盼的问道。
宋成荣极力压住心内情绪,“父亲在一个月前已和三房断亲,这话又从何说起。”
“这次来,是拿回本属于莹姐儿的东西,当初除了那匣子珍珠,另外那枚钥匙形状的玉佩,想来应该落在父亲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