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的李昪刚回到昪元殿,就招来了身边的内侍陈永询问起长子李景通的情况:“太子呢?一个多月都没来上朝?一直说病了,还没好吗?”
陈永上前恭敬的行了礼,低头回复道:“回禀圣人,太子殿下身体欠佳,多日未见好转,依老奴看,还要些时日才能恢复。”
正在翻看臣子上书的李昪抬眼看了陈永一眼,只见陈永本就恭敬的身子更加矮了些:“说实话。”
陈永暗自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府中的玉孺人过世,殿下悲痛难忍,这一个多月都在府中闭门不出,老奴也不知殿下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
“混帐东西!”李昪气愤的拍了下桌案,“堂堂七尺男儿,尽做那妇人之态,以后要如何执掌江山,如何做那一国之君!”
“圣人息怒!”陈永硬着头皮正要劝解几句,忽然看见殿外正走进来的身影,松了口气的同时急忙行礼道,“老奴参见皇后殿下。”
“福金,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李昪看见自己妻子的时候,神情立刻柔软了下来。
“陛下,今天阳光很好,一点儿都不冷呢。”宋福金先是笑着朝李昪行了一礼,接着便站起身走到了他身边,示意身边的大宫女青萝将手中托盘上的糕点放在了李昪的桌案上,笑着说,“这是陛下最爱的南瓜糕,可是妾亲手做的。”
李昪笑着拿起糕点放入口中,点着头说:“不错,还是当初那个味道。”
宋福金笑着端起一旁的茶盏,递给了李昪:“好久不做了,但是手艺还在。前几天陛下说想吃,妾就想着亲手做了给陛下尝尝,看还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岁月瞬间回到了刚刚相识的那些年。
李昪笑着执起宋福金的手,站起身和她一起往殿外走去:“既然不冷,那就陪我走走吧。”
宋福金笑着点头:“自登基以来,陛下总是忙于政事,可是好久都没陪妾散步了。”
从昪元殿出来,沿着甬道慢慢前行,两人倒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样子,宋福金“噗嗤”笑出了声,在李昪看过来的目光里,笑着说道:“还记得刚成亲那时,陛下陪妾散步,那步子大的,妾都要小跑着才能赶上。”
李昪想起曾经的日子,也笑了起来:“那时候年轻啊,什么都不懂,还记得你追上来埋怨我时,脸都红了。”
“那是累的。”宋福金笑着横了李昪一眼,“不过后来,陛下每次都是跟着妾的步子走,再也没有过大步朝前的时候了。”
“福金是想说什么?”李昪停下来,笑着看向了妻子。
宋福金莞尔一笑:“妾的小心思总是瞒不过陛下。景通还年轻,又自幼喜爱诗文歌舞,情情爱爱的那些在他眼里总是重要的。年轻人一时伤情总归难免,重情重义,这也是景通的优点。陛下不必过于忧心,过了这段时间,他会好起来的。”
李昪叹了口气:“他是我刚封的太子,可他不但上书推辞,还接连多日不上早朝,这让那帮本就不服他的臣子们,如何看待啊!”
宋福金挽着李昪的手臂,继续缓慢向前行走:“依妾看,景通上书不也是他谦逊的表现吗。那些臣子们会看到这一点的,毕竟景通既是嫡也是长,身份在那里放着,向来尊重礼法的大臣是不会有别的想法的。”
李昪无奈的摇了摇头,可眼下也确实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好让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自己慢慢恢复。
宋福金看着李昪一副郁闷的样子,笑着岔开了话题:“陛下,听肃容说,景通的小女儿很像陛下呢。”
“哦?”李昪惊讶的抬起头,看向了宋福金,“果真像我?”
“肃容的信上是这么说的,还说景通也这么说过。”宋福金笑着点了点头,“我已经让肃容带着她进宫了,估计一会儿就到了,陛下要不要见见?”
“当然要见!”李昪果真来了兴趣,“我的几个孩子里,像你的多,像我的只有景逷一人,如今竟然有一个小娘子像我,我怎能不见呢,哈哈哈。”
......
齐王府的马车里,韩嬷嬷正抱着装扮一新的小女娃,目露怜惜的看着她,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在她甜美的笑容里,差点儿落下了眼泪。
“嬷嬷,还是您的办法好,皇后殿下收到您的信,果真召见了小娘子呢。”马车里随行的红绡笑着说道,“希望能给小娘子起个好名字,省的府里人整日里捧高踩低的。”
看了眼马车里沉默不语的乳娘,韩肃容横了红绡一眼:“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回府后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小娘子现在本就不被大王所喜,处境尴尬,你要是再和以前一样随意乱说,给小娘子惹了祸事,可再没人救得了你!”
想起玉孺人生前的热闹景象,红绡红了眼睛:“嬷嬷,我都知道,我就是看不得那些人欺负小娘子,主子还在的时候,那些人是什么嘴脸,现在又是什么嘴脸。大王为什么不喜欢小娘子呢?这么多天不闻不问的,都一个多月了,不但满月宴没有,小娘子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如果主子还在,该多心疼啊!”
韩肃容摇了摇头:“如果主子还在,小娘子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待遇。大王不喜,多半是因为他认为正是因为小娘子,才让主子香消玉殒的。所谓触景生情,自然是不想见到小娘子的。可多半也不会亏待,毕竟是主子的孩子。只是大王现在悲痛欲绝,难免顾及不到。王妃做事又向来公正,但也是因为公正,才会不偏不倚,该有的会有,但也绝不会多给。以后如何,还要看大王。”
红绡看了眼老实的缩在一边的乳娘,担忧的看向了韩肃容:“嬷嬷,您是大王的乳娘,当初也是应大王所请才来照顾主子。现在主子走了,您会不会被大王叫回去?如果您也走了,小娘子她……”说着,红绡咬着嘴辰,落下泪来。
韩肃容抬头看了她一眼:“把眼泪擦干净,马上就要进宫了,你哭给谁看?”
在红绡擦干了眼泪的时候,韩肃容才又开口道:“我当初的确是应了大王所请去照顾玉主子的,但是如今,我也不会丢下小娘子的。”说着,又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女婴,在她无意间嘟起小嘴时,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这么可爱的孩子,可怜她自幼丧母,本是金枝玉叶,却不得已要在大冷天出门。如果自己也不管,她小小的一个,只靠红绡几个,如何在那王府里生存。
红绡看着这样的韩嬷嬷,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宫门口,皇后身边的内侍安康已经等在了那里,看见韩肃容几人下了车,立马迎了上去,笑着说道:“韩嬷嬷,皇后殿下体恤小娘子身娇体弱,特备了轿子,让您坐轿前往寿昌殿。”
韩肃容急忙谢恩,又和安内官行了半礼,这才抱着小娘子上了轿。
到了皇后所在的寿昌殿外,红绡和乳娘都有些紧张了起来,韩肃容整理了下小娘子身上的大红色襁褓,跟着安康准备进殿。却看见自己的女儿青萝正站在殿门口,先是和自己行了礼,又和安内官耳语了几句,就转身进了殿。
安康扭头小声说道:“程尚宫传话说,圣人如今也在殿内。”
韩肃容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紧张的红绡和乳娘又交待了几句,随后抱着小娘子就进了殿。
“参见陛下,皇后殿下。”
“平身。”一声颇具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红绡和乳娘都不禁抖了抖,唯有韩肃容淡定的行礼后站起了身。
“肃容,你从前便在我身边服侍,不用如此多礼。”宋福金冲着韩肃容招了招手,“快抱小娘子上前来。”
韩肃容面带微笑,稳步抱着怀里的女婴走向了皇后:“殿下,小娘子刚才在轿子里睡着了。”
笑着接过小女娃,宋福金仔细看了看怀中婴儿的面容,惊喜的冲着李昪说道:“陛下,果然很像您呢。”
李昪闻言,伸出手说:“抱来给我看看。”
宋福金也不把女婴交还给韩肃容,自己抱着就走到了李昪的身边,把女婴放在了李昪的怀中,笑着和他一起看着。
李昪看向怀中时,正巧女婴也睡醒睁开了眼,修长的凤目和李昪如出一辙,四目相接,倒也没有哭闹,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李昪的容貌本就出众,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徐温看上收为养子,自此从一介布衣孤子渐渐走入朝堂。而女婴正巧遗传了李昪出色的外貌,虽然才刚满月,但已然能看出白皙的肌肤,修长的凤眼,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张弧度刚好的红唇。
李昪惊喜的看着怀中的婴儿,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自心底升腾:“她笑了呢。”
“是啊。看来,她很喜欢阿翁呢。”宋福金笑着说道,“真是一副好相貌!我一直遗憾自己的几个孩子都没有遗传到陛下的好容貌,反而是让贵妃妹妹抢了先。这下,我可满足了呢。”
李昪被宋福金的话逗的哈哈大笑,看向怀中那个和自己仿佛一个模子刻出的女娃娃,怜爱的摸了摸襁褓中的柔软脸颊,成功的又收获了一枚甜美笑容,乐的合不拢嘴:“好啊,好啊。这孩子生的好,不像她阿耶和叔叔们似的长相偏柔,你看她的眉毛和眼睛,英气十足啊!这样的容貌,以后一定有大福!”
“是啊!”宋福金看着襁褓里那张和心爱之人长相相仿的面容,脸上也漾起了慈爱的笑容。
“她叫什么?”李昪抬头看向韩肃容。
“回陛下,小娘子还没有名字。”韩肃容低头说道。
李昪沉默了半晌,扭头看向了宋福金,后者在他疑惑的目光里轻轻摇了摇头。李昪脸色有些不好,但顾及到怀里的女娃娃,还是开口说道:“她阿耶不给取,那就阿翁取。福金,你有什么好名字吗?”
宋福金笑着摇了摇头:“妾取的哪里有陛下取的好呢?不过倒是听肃容说过,这孩子出生前还是阴雨绵绵,出生后不但雨停了,那空中的月亮也格外明亮呢。”
“哦?还有这样的事?”李昪笑着看向了韩肃容,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婴,笑着说,“那就叫望舒吧,李望舒。”
“昼竞羲和之末景,夕照望舒之馀耀。”宋福金笑着说道,“李望舒,好名字。”说完,也逗弄起李昪怀里的女婴,“我们三娘子有名字了,你叫李望舒。”
而李昪怀里的女婴笑的更加灿烂了。
“陛下,你看她!”宋福金惊喜的看向李昪,“她喜欢这个名字呢。”
李昪在妻子崇拜的目光里,大笑出声。
看着这样的皇后和圣人,就连殿内的侍从们也纷纷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这一天,寿昌殿里的笑声传出去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