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郊外,裴郁本来计划今日便去见倪酥,整整三月,他发了疯似的想她。
可临进城前,一封急信将他拦住,这才去了信,说他明日再回去。
与亲信商讨事宜时,万九突然出现,一般情况下,除非是他的命令,万九绝不会主动前来,除非是倪酥出事了……
“何事?”
万九回道:“大人,皇后娘娘今日梦魇,哭了许久,只说是……想见您。”
裴郁眉头微皱:“梦魇?”
“是……”万九有些不敢说出口:“说是梦到少帝来索命了……”
裴郁一听这话倒是放下心来,倪酥梦见少帝实属常事,毕竟她性子软,那件事对她留下的阴影不小,他心里虽然记挂万分,可也知这不算什么大事。
他沉吟片刻:“本官今日还无暇抽身,你先将太医带去,为娘娘诊治,若要用药用针,一切按太医说的即可。”
可讲完,他又莫名觉得慌乱不安,右眼皮凌乱的跳个不停,扯的太阳穴生疼。
他揉揉额角:“告诉她,再等等,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宜便去接她。”
“是。”万九抱拳,倾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裴郁瞧着寂静的黑夜,出神凝望,不是他不想去,如果可以,他愿意现在就飞奔至她身边。
新帝薨视,朝中各派势力虎视眈眈,这次回京,将倪拓的身世昭告于天下,就是为了推他上位。
可如今,阻力颇多……
他先行赶回来,是觉得靖州也已不再安全,便想将倪酥接回,况且,他已在神都准备好一切,只等着将女郎安顿进去。
可半个时辰前,他收到密报。
襄阳郡王,带兵反了。
若只是一个襄阳郡王倒是不足为惧,可这背后还有一个谢家。
可就算是谢家的手笔又如何,他能给这两方势力留下足够勾结的时间,那就是做好了面对襄阳郡王和谢家同仇敌忾对抗自己的准备。
的确是要费些心了,但是值得。
待扫清这些障碍,倪拓顺利登基,指日可待。
他坐在软塌上,修长的指节揉了揉酸痛无比的额角,一双眼干涩的发疼,他懒散着靠着,闭上了眼,盘算着,等倪拓登基了,自己就能好好和酥酥在一起了。
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几个时辰后,兵部传来急件,襄阳郡王的军队已经在蜀郡被拦截,正与他麾下的蜀军苦战。
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可他内心的躁动不安却与时俱增,终究是放不下心:“薛……”
可还未唤出口,薛管事便急急忙忙冲进来:“大人,万九又来了。”
“罢了,”裴郁面颊上松了些,带着些少许的冲动,和从前那个无情无义,暴虐狠戾的恶蟒截然不同,平添了些人情味似的:“备马,本官去见皇后。”
他起身,却见薛管事面露难色,硬是半天不敢应声。
“大人……你还是先见见万九吧。”
裴郁凤眸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一闪而过,神光中迸发出异样的情绪,厉声:“让他进来。”
万九踏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锐利,审视又充满威压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他下意识跪地磕头,因为实在不敢想象,首辅大人若是得知了此事,会是怎样滔天的震怒。
裴郁眉宇间颇有些躁色与不耐:“何事如此慌张?”
“大人节哀,皇后娘娘,崩。”
裴郁死死盯着万九,双手开始止不住的发颤,然后,他猛地站起身,竟然这两步是踉跄的,随之脱落的,还有他手指带着的玉扳指。
青玉倏然掉落在地,“砰”的一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玉上出现密密麻麻的碎纹,再也回不了当初完好无损时。
“万九,”裴郁双眸猩红,神光碎裂,竟是站也站不稳了:“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想要走近,却觉得头痛欲裂,晕的他几乎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影。
像是从喉咙中砥磨而出,带着血液,一起吞吐而出。
“备马!”
裴郁高大的身形晃了晃:“若是让我查明,是你们有存心诅咒皇后的心思,那本官绝不轻饶……”
然后,所有一切都梗塞在喉头,他一句话都讲不出了,只觉得胸腔疼痛至碎裂。
他策马扬鞭飞奔而去,身后的侍卫根本追不上,薛管事咬牙也发狠般跟上,可仍是差了一段距离。
四周的疾风轰鸣不停,刮的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余自己的那颗心脏,慌张、恐惧,分明是烈日炎炎的季节,可他却觉得凉透了,从里到外,从身到心。
裴郁手中的马鞭扬的飞起,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架势,这样的策马,这样的内心充斥恐惧与害怕,是他第一次。
他觉得万九一定是糊涂了,才会这样讲他的酥酥,他的酥酥,怎么会……
他想,等他赶到后,亲眼见了酥酥,搂着那活生生的人儿,站在他们那些人面前,就能趾高气扬的告诉他们:“诅咒皇后,死罪难逃。”
裴郁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了,风沙眯的他双眼睁都睁不开,等到了的时候,看到面前荒凉的一切,他脑袋轰隆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炸开了。
所有人都在哭喊着,对他说“节哀”。
可是让他节什么哀呢?又没有死人。他终于可以和她的酥酥团聚了,他们一定会成为最平凡的夫妻,他们还会有孩子啊……应该开心才对,他为什么节哀?
风拂过他的衣袍,吹起一个飘扬的弧度,面前小小的一片,在眼前逐渐放大。
为什么,为什么酥酥住的屋子变成了黑色?
他翻身下马,顶着模糊的视线,紧盯着眼前的焦土,眼尾绯红,瞳仁微皱,呆楞在原地。
他有些踉跄的站不稳,手掌紧紧拽着缰绳,滴滴鲜血渗出,也毫无察觉。直到,马儿的鬃毛无意间被他拽到,一直以来温顺的马儿开始焦躁地嘶鸣。
男人似乎被鸣叫声惊醒,呆滞的将视线转移到手上,松了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已经是鲜血淋漓的痕迹斑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