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群小子缠的。”
他闭了闭眼,敷衍了句,醉酒过后,他头颅昏昏沉沉,又吹了凉风,是眦裂般的疼痛,皱着眉头道:“过来,扶我一把。”
倪酥浑身如灌铅,心里头挣扎了片刻,还是小莲步挪了过去,将她扶起。
榻边的烛火忽高忽低,男人带着酒味的灼热气息轻拂至她面颊,霎时开始升温。
这醉酒过后的男人,身子瘫软,神智似乎也不清,大半身子山石般压在女郎细弱的肩头,大掌抓着她的娇嫩小手,粗粝的指腹在她的软肉上画着圈。
“酥酥,你会离开我吗?”他问着,嗓音中莫名是无限的愁思,目光殷殷切切,半醉半醒的模样。
一时之间,倪酥有些拿不准,这人是真醉了还是装醉,身子僵硬的厉害,如芒在背,只能任由他将全部的重心压向自己,硬着头皮答:“大人,你醉了……别说胡话了,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话是这样说,可心中则腹非,她怎么会不离开呢?总有一天,她会彻底消失,生活中一切都与这恶蟒毫无干系才好。
她扯谎的本事一如既往的拙劣,裴郁凤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却只是一笑作罢,弯指刮了刮女郎的鼻尖,语气颇有些宠溺:“又在心里骂我了吧?”
不等女郎开口,他又自顾自道:“只要你乖乖的跟着我,就像寻常妻子对丈夫那样,我便不再逼你……”
男人薄唇近乎贴上她的耳畔,丝丝带着醉意的滚烫气息轻拂而过,带来阵阵难以抑制的颤栗感,这是一种蛊惑人心的诱惑力,竟然令倪酥心乱如麻起来。
终于,在那灼热的薄唇彻底覆上来那刻,她推开了她,惊魂未定的轻喘:“大人,如今还在大行春祭中,不能行……事……”
照礼,当下大行春祭大典,大魏上上下下都要守戒礼,应远离声色。
可她这一推,倒叫裴郁的醉意全然醒了。他眉梢柔和,语气温柔,眸光似和煦春光,可吐出的言语却犹似刀锋般无情无义:“是啊,你到现在也不肯真心实意的接受我,是吗?”
他果然是醉酒了,竟然妄想她能真心实意待自己,与自己做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
真是可笑至极!
难道等着被她狠狠刺上一次么?就如那日她在榻上那般决绝?
倪酥垂眸不语,气氛开始僵硬起来。
直到片刻的死寂被“咚”的一声清响打破,接连不断的嘈杂声、混乱不堪的脚步声,令原本静悄悄的浓夜活泛起来。
薛管事冲了过来,略带尴尬的声音自屋外响起:“大人……九殿下的厢房走水了。”
“知道了。”
裴郁淡淡应声,起身拿过架子上搭着的外袍急急往外走去,再未看她一眼。
房门打开的瞬间,外头初春微凉的风霎时灌入,让倪酥纤细的身子下意识颤了颤,方才昏昏沉沉的头脑也骤然间清醒起来。
他方才讲出那句话时,自己一定是被他蛊惑了,魔怔了才是,这恶蟒心狠手辣,不过是虚伪的装腔作势罢了。
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他占有欲作祟想得到的玩物罢了,怎能糊涂到为他一句虚情假意的话而心乱呢?
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新帝厢房走水,非同小可,在春祭大典上更是极为敏感。这会儿,侍卫们皆抱桶打水灭火,裴郁也已赶了过去。
籽月在屋外眼瞧着不远处的火势愈来愈旺,把守的侍卫也都赶去救火,一时之间内心是难于言表的喜悦,她推开房门,激动的对着倪酥喊道:“娘娘,所有人都去救火了!咱们快趁此机会逃出去!”
倪酥面颊也是难以抑制的喜色,她冲出屋外四处张望,果然周遭没有任何守卫,“砰”的一声,一道火信子破浓烟而出,是谢延给她的信号!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籽月立刻明了:“我去驾车来,娘娘快些。”
话毕,便小跑着冲进月色之中。
待她驾车赶到时,倪酥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在门口候着,即刻便上了马车。
运气还不错,一路上竟然未见半个金吾卫,只是他们要出的南门处仍然有百十个侍卫驻守,籽月见状勒马退回,暂避在树林之下。
这可该如何是好,此处有看守,如何才能出得去呢?
“火势凶猛,你们还不速速去支援?”
忽然,一道清润的男声在夜风中响起,马车上的主仆二人在反映过来后,几乎热泪盈眶。
是谢延!
谢中丞虽是文官,但在朝中地位非同小可,威望更是日甚一日,南门守军面面相觑,面露犹豫,可也不敢擅自做主:“未得军令,卑职等不敢擅动。”
马车上,倪酥与籽月的心更是七上八下的跳着,只听谢延又道:“新帝被困火海,危在旦夕,首辅大人更是无暇顾及,倘若火势得不到控制,所以人都难辞其咎!难不成……诸位还信不过本官吗?”
这话一出,自然将一众小兵吓得够呛,为首的副统军便道:“那便劳烦谢中丞着人在此处照看了。”
众兵也未耽搁,刚下兵械便急匆匆赶去救火了。待一行人离开后,谢延方才靠近马车:“娘娘,现在安全了。”
倪酥从车中出来:“谢延,我们今夜便出发吗?”
皎洁的月光下,雪袍青年嘴角的笑意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道:“放心,我已安排好一切,马车就停在门外,一路直奔姑苏,绝不回头。”
最后四个字,谢延说的用力了些,他绝不会回头,只是怕,又会被心爱的姑娘抛下……
倪酥眸光中闪烁起了莫名的泪意,眼圈开始绯红,望向南门外头,一片漆黑,可不管未来如何,自己终于要逃离那头恶蟒了。
曾经的长安是她最爱的家乡,可现在的长安是她永远的噩梦。
谢延拉上了那双令他魂牵梦绕的手,而倪酥也不再有任何留恋,跟随着雪袍青年上了马车。马夫猛的一抽马鞭,朝着远处无穷无尽的黑暗行驶而去。
倪酥推窗回头,星月皎洁之下,庄严典雅的大慈恩寺渐渐虚化成一溜烟,与月明如昼彻底融合在一起,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