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鸦鸣国空地奚为
话说王潜出任荆南节度使坐镇江陵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叫许琛的文书,专门负责处理各种往来公文事宜。
大和二年四月的某天晚上,按照排班顺序,今夜恰好轮到许琛在府衙值夜。闲着无事,许琛便招呼起几个文吏一道收拾归档文书。
刚过二更,也就是后世的晚上九点多钟,许琛一头栽在了地上。等几个文吏七手八脚地将许琛从地上扶起,许琛却怎么喊也喊不答应。等到再用手探一下,鼻子底下竟然没气了!
这下可把几个文吏吓慌了,一边着人给府衙总管报信,一边通知许琛的家属,还一边捉了几个郎中过来。
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去给府衙总管报信的;有心急火燎地奔向许琛家中告知噩耗的;也有人匆匆忙忙地寻郎中前来施救。可以说,一时间,那是把府衙和许琛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把许琛了尸身弄回许家以后,几个一同值班的文吏留在了许家帮忙操持各种事务。
然而,还没等许家人把灵堂完全搭起来,五更的时候,停尸在床的许琛却从床上坐了起来,着实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吓破了胆,一个个狼奔豕突。
好一会儿之后,大家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和确认之后,发现许琛并非是什么所谓的“诈尸”,而是真真切切地重新活了过来。这一惊一乍之间,把那些一同值班的同僚们搞得是又惊又喜。
几个人看了看活过来的许琛,又相对互相看了看,现在咋办呢?
先前在府衙的时候,那几个郎中确定许琛气绝以后,他们才着人把许琛暴死的消息报给了总管。现在又回去说许琛活过来了。总管会不会认为他们几个是在拿总管开涮?
再说,许琛又甚得节度使信任,这事儿也不知道总管报没报到节度使那里……
正当几个人左右为难的时候,许琛倒先开口说起话来,说是他们几个正在整理文书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两个穿着黄衣服的人走到自己的面前,说是官人相召,让他速速前去。
因为这事儿时有发生,许琛也就以为是节度使找他。于是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跟着那两个黄衣人匆匆出了门。
但是,从府衙出来之后,许琛却发现那两个黄衣人并没有领着他去节度使的宅邸,而是出了城径自往北走。
不过,许琛也没有疑心,因为军营就在城北,节度使有时候也会在营帐里办公。于是,许琛就继续跟着那两个黄奕人走。
就这样,许琛一路跟着,,等走了六七十路以后,非但没看到军营,而且前面还没有路了,全是一片荆棘。这地方是哪里呢,许琛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时,许琛就有些疑心了,问那两个黄衣人,“你们之前不是说是官人传唤吗?怎么把我领到这里了?”
然而,面对许琛的质问,那两个人竟然恍若未闻一般。不仅如此,他们甚至一左一右地突然上前,把许琛拖进了荆棘丛里。
荆棘丛里,居然还有一条羊肠小路。如果不是被拖进去的话,在外面根本不会发觉。只是,路两边的荆棘张牙舞爪的,委实让人有些心悸。
在荆棘丛里继续跟着那两个黄衣人左拐过来右拐过去之后,窜出荆棘丛后,许琛发现那两个黄衣人将他领到了一处城门前。
这城门有三丈高,宽度更是超过了三丈。城门上方高悬着一副巨大的匾额——“鸦鸣国”。但奇怪的是,却看不到城墙在哪里。
随后,那两个黄衣人就领着许琛穿过城门,进入到城内。这时,许琛也愈发困惑了。
这城里的光线昏昏呼呼的,和太阳刚落山那会儿差不多。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么大一座城门,但城里却连一栋房子也看不到。哪怕是残垣断壁,都没见到一截。
而且,进城之后,到处都是槐树,起码有几万棵。这些槐树的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更让人觉得这地方诡异无比。
每棵槐树上都栖息着数不清的乌鸦,它们此起彼伏的叫声交织在一起,犹如滚滚惊雷一般震耳欲聋。以至于人与人之间即便紧紧挨靠着大声喊话,彼此也难以听清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
跟着那两个黄衣人在这片槐树林中前行,许琛的耳朵都差点让这乌鸦的叫声给震聋了。大约又走了四五十里路之后,方才终于穿出了这片诡异的林子。
穿出这边诡异的槐树林以后,许琛发现自己被那两个黄衣人又领到了一座城门前。城门的规模同样宏大,比先前看到的那个标有“鸦鸣国”的城门还要高大许多,连城门上的匾额也看不见。
和经过上一个城门时一样,也没有个守门员什么的来盘查。许琛就被两个黄衣人直接领进了城。
但不同的是,这座城池里面有很多房子,布局也和江陵城差不多。那两个黄衣人对这里似乎很熟悉,很快就把许琛领到了一处官衙前。
官衙的大门极为壮观,门楣高耸,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上镶嵌着一排排金光闪闪的铜钉,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尊威武雄壮的石狮。
进入官衙后,两个黄衣人直接领着许琛朝大堂走去。一进公堂,两人便扯开嗓子高声禀报。“大人,捕鸦人许琛已经带到。”
许琛顺着那黄衣人的声音瞧去,公堂上摆着三张案桌,除去西边那张案桌外,其余的两张案桌后各自坐着一个紫袍官员。
只是,东边案桌后的那个紫袍官员,样子有点黑,头上还包着绵,像是头上有伤一般,他的座位也露出了一小截,像是张绳床。
这时,坐在中间案桌后的那个紫袍官员抬起了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许琛,“你平时喜欢抓乌鸦?”
听到这话,许琛也是愣了。不是官人传唤吗?现在到了这里,是个紫袍大官,可怎么和自己问起抓乌鸦的事来了?
当即,许琛就跪下叫起屈来。“回大人的话,小人的父兄子弟以及家中老小皆在江陵府衙谋事,平日里只是帮忙抄写文书而已,从未有过抓捕乌鸦之举啊!”
听到许琛的答话,那位紫袍官员瞬间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公案,霍然起身,伸出手指着那两名黄衣人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用心点用心点。你们自己看看,这明明就是个读书人,他会抓乌鸦嘛?胡乱抓人?简直是荒唐至极!”
顿时,两个黄衣人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头,“小的知错了,请大人息怒……都是小的们疏忽大意,抓错了人,求大人饶命啊!”
骂完那两个身着黄衣之人后,那位身穿紫袍的官员微微抬手,示意许琛起身站立。面色稍显缓和地说道:“莫要着急,莫要着急,是他们弄错了,马上放你回去。”
说完之后,他又紧盯着那两个黄衣人,“还不赶紧滚出去,硬要在这里讨打吗?真是稀泥巴糊不上墙。”
就在那两个黄衣人连滚带爬溜出去的时候,坐在东边案桌后的那个紫袍官员扭过头来,扫了许琛一眼。然后朝先前说话的那个紫袍官员拱了拱手。
“大人,稍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和这人私下聊聊,再让他走。”
见自己的同僚有小话讲,中间的这位紫袍官员也挺识趣,随即就转过身去。于是,东边的这位就把许琛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你这不是要回去吗?我有几句话带给王仆射。”
“嗯,你见到仆射后,你就这么说,‘这些年,武相很感谢你送给他的那些财物。只是下头的那些人不懂事,弄得破破烂烂的,不好用。’”
“‘这次呢,武相有急事,让再送五万钱,选稍微好点的纸。烧完之后,莫让让人把纸灰给拨弄了。这样呢,就能收到完好无损之物。’记住了吗?”
听到紫袍官员的叮嘱,许琛赶紧点头,犹如小鸡啄米一般,表示自己记下了。
但那紫袍官员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继续叮嘱道,“还可以把钱包起来,上面写上字,然后再烧掉。”
“还有,你还可以告诉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我见面的。”说完这番话之后,那紫袍官员又挥了挥手,示意许琛赶紧走。
刚踏出公堂的大门,先前领着许琛来这里的那两个黄衣人就在外面候着。见许琛出来以后,赶紧迎了上去。
“我说老兄啊,实在是对不住。弄错了,差一点儿就没办法脱身了。好在你现在无事,赶紧跟着我们回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许琛下了台阶,然后就绕向公堂的后院,准备带着许琛离开。
看着两个黄衣人领着自己向公堂后面走,许琛就有些疑惑了。“都说回去的话只能原路返回,我们不走鸦鸣国那条路吗?”
见许琛提起鸦鸣国。那两个黄衣人似乎有些紧张,连连冲着许琛摇手。“不走鸦鸣国了不走鸦鸣国了。”
黄衣人的话更提起了许琛了好奇。“两位,那鸦鸣国是个什么地方啊?怎么连栋房子都没有啊?那么多的槐树,还有那么多的乌鸦叫?”
“哎……”听到许琛连珠炮的发问,两个黄衣人不觉一阵阵头大。“你这个读书人,咋像个好奇宝宝呢?算了,告诉你吧.,就当是给你赔罪。”
“这鸦鸣国。有几百里宽,因为那些槐树,阳光照不进去,只能听过乌鸦的叫声来分辨时辰。”
“但是就算是禽类,有时也会犯错收到惩罚。所以阳寿尽了的,都会先抓到鸦鸣国。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这里,许琛又发问了。“两位,若是我在公堂上过后,也就会当只乌鸦在那里叫咯?”
“还有,先前我们走鸦鸣国过路的时候,还有很多空地,那些干什么用的?”
“这啊……你这人,哪来那么多话呢?很简单啊,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鬼魂,活着的人都会找块地方把死去的人安葬了。鬼也同样会死啊,不空个地方,死去的鬼又怎么安置呢!”
听到黄衣人的回答,许琛又开口问,“‘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是真的吗。”
一连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问话,让许琛疏忽了脚下的路,就在许琛问出最后的那个问题时,只觉得脚下猛然一空……然后,许琛就醒过来了。
听到许琛的话,大家都惊奇不已,只是在江陵,现在最大的官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节度使。那个自称武相的紫袍官员,和许琛说的王仆射会是谁呢?
这时,府衙的总管也来到了许家,说是节度使听到许琛死而复生的消息后,心里也是好奇,让许琛赶紧去府衙一趟。
等到许琛赶到府衙见到王潜后,许琛把自己在家里说的话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地向王潜禀报了一遍。
不过,当许琛提到那位自称武相的紫袍官员,并转述对方所言“自己不久就会和他见面”这句话时,王潜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之情。
然而,从许琛嘴里冒出的那位武相,样子和过来一直交好的那位武相很相似。这些年来,自己能够官运亨通、加官进爵,全仰仗着武相的大力提携。
在武相离世之后,自己还让人每月月末和岁末的时候给武相公烧了些钱纸,以报答武相公的知遇之恩。
但这些都是私事,从未曾向外人道及半分。许琛又是如何知晓得的呢?
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解的王潜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许琛的话。于是就让人到城里采买了整整十万张藤纸,按照许琛的说辞,找个地方烧掉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许琛苏醒过来的当晚,与许琛同名同姓的隔壁邻居,五更时分突然猝死家中!
而且,这之后没多久,朝廷就来了文书,王潜加封仆射。而更为诡异的是,时至大和三年正月,就连王潜本人与世长辞……
想来,生死自有定数。可是,“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人们在谈论鬼神事的时候,往往又会将一些矛盾的观点重复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