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前的景象,仿佛所有蓝水村的亡灵受到了佛念感召,正在脱离往生苦孽。
看着眼前的情景,石老爹、纪海涛、于沧海三人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又回想起那个遥远的晚上。
那晚,石老爹的媳妇也就是石老娘正遭遇难产,不巧的是,石老爹与纪海涛二人出门一起谈生意去了。只有纪婶子在石家帮忙,可石老爹事先请来的稳婆也不好使,只得叫人又去外面找郎中。
那晚,于沧海这边得了信儿,说东海海域几海里处有一艘大船和一艘小船被一波海匪打劫,他不知道,是不是石老爹和纪海涛的船出了事,于是匆忙带人去探明情况。待他赶到时,发现海匪刚刚已经逃走。
而那大船也已经不知所踪,不知是已经逃离此地,还是已经沉没于大海。于沧海只能从漂流在海面上的一面旗帜上判断,这艘大船应该是来自一岛国——莱国。
莱国属于东海上的一个富庶岛国,虽富裕,但国土面积小,人口也不算多,多年来一直依附于大齐。
于沧海发现了受伤昏死在一块破船板上的一个兵士,并将他救上船,从兵士穿着,他看出是海郡卫孙奉孝将军的手下。
于沧海猜测,这应该是一艘跟随莱国使臣船只一起来大齐的商船。只是万没想到,归国途中,被一波海匪暗算,然后被海郡卫孙奉孝将军的手下所救。只可惜海匪人多,而将军只有几个人,所以,才速战了一场,把海匪打得四处逃散,也就没继续穷追到底。
事实也确实是这个样子。
那晚,是孙将军调离原属地,初来莲花县不久,通常巡海,都不会带太多人,没想到这次遇见了意外情况。
撞见,见一海匪船正在打杀劫掠一艘极为豪华的大船,又有两汉子正从一小船上偷摸上了大船上,正试图救人。
这二人正是石老爹和纪海涛,二人上了船就被眼前的抢掠吓了一跳,这海匪并非小打小闹,看样子是已经成了一定气候的惯犯。这船上的所有人都被他们像对待牛羊一般地屠戮殆尽。石、纪二人最后只有幸救了大船上的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正要跑路,女婴的啼哭声却惊动了那海匪的头子,海匪头子察觉到二人,立即冲杀过来,为了保护那女婴,掩护石老爹先撤退,纪海涛硬生生地抗了那海匪头子一刀,石老爹一脚没踩稳,也掉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顿时,那襁褓中的女婴哭叫得更加厉害了。
正在危急之时,孙老将军带人上了船,阻挡了海匪的追杀,命手下救下水中的二人。
孙奉孝将军见石老爹怀抱女婴,那女婴全身被海水湿透,面颊冻得发紫,又好像受了极度惊吓,嘴唇都皱成了紫黑色,两手两脚都哆嗦着不断抖动,几次哭到哽咽,好像要下一口气息就要断掉。
石老爹心疼地将女婴搂在怀里,用了些力气拍打女婴后背心,生怕她把自己哭背过去。他想要尽快赶回盛水塘,再不然恐怕女婴的命要保不住了。
孙将军于心不忍,好心地带上他们回海郡属驻地,叫来随从,只能给女婴找来军用被子保暖,又给石老爹和纪海涛二人治伤。
孙将军刚要带兵再回去收拾那些海匪,正遇见于沧海将受伤的兵士送回来。于沧海告诉孙将军那些海匪已经撤离,不知所踪。
孙将军知道海匪的习性,一般不过打的就是措手不及的突击战,打的,打得过的时候,就占尽便宜,打不过的时候,他们比谁跑的都快。于是,只能作罢。
只是,他们都失算了。
那些海匪并非真的撤离了,他们的船驶离打劫莱国商船的地方,这一路上,这些平日总是得手的海匪越想越郁闷。于是,当他们眺望到那座远离县城中心的海滨小村落时,就突然有了发泄口。
他们决定趁夜登岸,约定好不管是否有钱财,都要杀个痛快,把今晚的气消了再回去。于是,这拨海匪上岸后,就犹如狼群入村,只可惜,他们刚挨了孙将军的揍,体力已受损,再加上蓝水村的村民团结异常,海匪们与村民们对峙许久不得手。
于是,海匪头子李胡一就派人回巢搬人。原本,他们驻扎的礁石岛距离并不近,这样费劲心力去打一个钱财不如商船的村子,显然是冒险又得不偿失的。万一中途被什么人发现了,去官府搬兵,就麻烦了。
但那晚,他们就是得逞了。这一切都“归功于”当时县令王大人的不作为。
“蓝水村灭村”之后的几年里,于沧海都常想,若是当时没阻拦孙将军出手,会不会蓝水村的村民就不会遭遇此劫?
纪海涛也常想,若是当时,他们没跟着孙将军回海郡卫驻地,会不会还能来得及回盛水塘召集人手救一救蓝水村的村民?
石老爹什么都没想,他只记得能从那场意外中救出来一条小生命,已是很不容易。而当时,那些海匪随机起性的作案,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
没错。
那个女婴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石水凤听着和尚们的诵经声,又在心中慢慢回味起来刚刚鸦十三吹奏的渔歌,那是打从她记事起,就从石老娘那里学会的。
此时,眼前的天光变得高远而宁静,她嗓子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哽噎。可她却没有眼泪。
她知道,这里所有枉死的村民们,正在渐行渐远,彻底离开了。
这一场法事要做到申时,和尚们午时要吃饭。石老爹这边已经安排人去盛水塘传话给这二十几个和尚专门做一桌子素斋,纪海涛这边也有人送来了茶水给众人。
张县令待到午时,下午还要坐堂审案子,就是留下王坚带两名捕快待会护送了觉高僧等和尚去盛水塘吃饭,下午再返回此地,继续做法事。
见萧暮云与张县令离开,石水凤也没吵着要跟着,而是与石老爹在这里照应场面。张挺突然跑过来小声对石水凤说道:“妹子,待会儿大人要提审那海匪头子,难道你不听听?”
一句话就激起了石水凤的兴趣。“爹!我先回去一步!塘口里有事找我!”
撒什么谎呢?石老爹看得门清,喃喃道:“臭丫头,又忽悠你老爹!你去吧!”
张挺见自己的法子一试就得手,朝王坚偷偷露出得意的表情,王坚跟他比了个大拇哥,两人默契地完成了一波交流。
石水凤刚牵过自己的马,于展源忽然牵马走了过来,“水凤妹,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也想学学你怎么处理你们塘里的事务。”
石水凤又不好明说自己刚刚只是随口扯了个谎,骗自己老爹的。
张挺斜了于展源一眼:“你们家又不是没有鱼塘!还是回去跟于帮主好好学吧。”
于展源淡然笑着,也不接话也不生气,只看着石水凤。
石水凤呵呵尴尬一笑,“展源哥,我其实是去衙门找我干爹有点事儿。你若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于展源很自然道:“唐仵作呀,刚才我也见着他了,我还想跟他多讨教几个问题呢!这真是赶巧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腿上马,颇为得意地看了眼张挺。
那张挺翻着白眼,哼哼道:“今年的‘狗皮膏药’质量可真是好啊~怎么撕也撕不掉!”
于展源哈哈一笑:“张大哥,你这“原皮原毛的”可就不要用力撕了!”
王坚偷笑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老张,人家说你长了一身狗皮,看来你是遇见高手了,这个可不比纪塘主家的傻狍子,这个精明着呢!
张挺虽没听出来其中的曲曲绕绕,但也知道,这小子嘴里肯定没出来什么好词好句!他哼哼唧唧地心里琢磨着损词。
萧暮云脸偏了过来,朝张挺叫道:“张大哥,你要墨迹到几时才走?”
虽然萧暮云确实比张挺年龄小,但每次被他这么叫“大哥”,他心里头都会莫名地怕起来。张挺秒怂地夹起尾巴,“这就走!这就走!”随后就黑着脸冲于展源道:“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好嘞!”于展源爽朗答应了一声,与石水凤一起也跟在了后面。
纪海涛忍不住揶揄于沧海,“老于,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一个闷葫芦的性格,倒是生出来个机灵鬼儿子来。”
于沧海笑眯眯道:“一切各凭本事。你也可以叫你家老二这么机灵试试?”
纪海涛哼了一声,“你说的什么破话!都不爱搭理你!我家云帆那是实在孩子,不跟你家老二那么机灵,展源近几年越发跟条黄鳗一样,狡猾赖皮得很呢!不如叫他来我这,跟我学学真本事!”
于沧海呵呵一笑:“我家老二可不能白给你打工!哦,云昇大侄子在外面不回家,你自己儿子不够使,又来算计我儿?!行啦!纪塘主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
石老爹见二人又甩脸子闹内斗了,也不参与,这里人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这德性,估计到了八十几岁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