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在夜色中穿行,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胡天佑双手紧握方向盘,他几次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作罢。
后视镜里,陆小曼苍白的脸在街灯照射下忽明忽暗。
郭嘉玲坐在副驾驶,指尖轻轻敲击着车窗,节奏与胡天佑的心跳一样紊乱。
三个人各怀心事,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数的疑问,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天佑,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郭嘉玲突然开口说道,声音平静得有些不自然,“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路口对面就是郭嘉玲租住的地方,胡天佑点点头,没有多言。
车子在皇后大道东的一栋公寓前停下来。
郭嘉玲推开车门,顿了顿,回头看向后座的陆小曼说道:“小曼同志,欢迎加入。”
她向陆小曼伸出手。
陆小曼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只是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谢谢。”
郭嘉玲尴尬地一笑,向胡天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车门关上的一刻,胡天佑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垮了下来。
他重新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看向陆小曼。
“小曼,我......”
胡天佑想解释什么。
“先回家吧。”陆小曼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公寓里,胡天佑放下行李。
陆小曼站在客厅中,神情黯然,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这个她朝思暮想的地方。
房间里简陋却整洁,桌上还放着她临走时插的一束野花,如今早已枯萎。
“你和她......”陆小曼看着胡天佑,声音哽咽,“到底是什么关系?”
胡天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走近一步,靠近陆小曼。
“我和她……只是同志关系,工作需要才走得近一些。”
“骗人!”陆小曼猛地转身,泪水夺眶而出,“她挽着你的手,你看她的眼神......我在广州学了一个星期的微表情分析!”
胡天佑哑口无言。
他想起荒岛上濒死时喊出的名字,想起重逢时那个炽热的吻,想起郭嘉玲说“我等你回来”时眼中的光......
虽然他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郭嘉玲在一起,但两人之间确实保持着一种默契的暧昧。
“小曼,”他艰难地开口,“我和你说过,我已经结婚了,我不会也不能喜欢你们任何一个人。”
这句话像把利刃,瞬间将空气劈成两半。
陆小曼踉跄后退,撞翻了桌上的花瓶。
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你说的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敷衍我。”她声音发抖。
“她现在延安,我们分开很久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胡天佑望向窗外的黑夜,“我想她一定还活着。”
陆小曼捂住嘴,泪水顺着指缝流淌。
她突然明白了胡天佑眼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明白了为何他总在噩梦中呼喊一个陌生的名字。
“所以你一直……”她哽咽着,“难道你不是嫌弃我的过去?”
胡天佑猛地抬头,坚定地说道:“不!小曼,我从未嫌弃过你!”
但陆小曼已经冲出了房门。
香港的暴雨说来就来。
胡天佑追出门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
他看见陆小曼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而过,连忙追了上去。
雨水很快浸透了衣衫,伤口在潮湿中隐隐作痛。
“小曼!等等!”
陆小曼跑得更快了。
她拐进一条昏暗的小巷,却被积水滑倒,重重摔在地上。
胡天佑赶到时,她正挣扎着爬起来,满身泥水,像只受伤的小兽。
“别过来!”她尖叫着后退,“你们都一样......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却......”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她惨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
胡天佑的心像被铁钳狠狠拧住。
他缓缓蹲下,手抚摸着她满是泪水的脸庞,与她平视。
“我发誓,从未因你的过去看轻你。”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胡天佑的声音混着雨声,沙哑而破碎。
“我已经结婚,虽说现在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但我们加入的组织提倡一夫一妻制,我不能再娶其他女人,还有我手上沾的血太多,心里对日本鬼子的恨太重......这样的我,已经没有再喜欢一个人的精力,你懂吗?”
陆小曼怔住了。
雨水冲刷着两人的脸庞,分不清是雨是泪。
远处突然传来警哨声。
胡天佑警觉地抬头。
是日本巡逻队!
他一把拉起陆小曼,说道:“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陆小曼虽然伤心欲绝,但也分得清轻重。
她站起来,跟着胡天佑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两人回到公寓,胡天佑找出干净毛巾递给陆小曼。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影子在墙上摇曳。
胡天佑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冰冷得像块石头。
“小曼,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保护你。”
陆小曼凄然一笑。
“新的生活?我可以吗?我无法不在意自己的过去,其实你也一样。”
胡天佑继续安慰道:“小曼,听我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没人会知道你的过去,我希望你能尽快放下这一切。”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我现在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以前不堪的生活画面,我曾经无数次幻想,遇到你以后,我可以忘记过去,可……”
窗外雨声渐歇,黎明的微光渗入房间。
陆小曼擦干眼泪,突然笑了,笑容苦涩却释然。
“我会申请调去别的组。”
“小曼......”
“你别担心我。”她站起身,恢复了那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应有的冷静,“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不过......”她顿了顿,“别辜负她,也别辜负你自己。”
胡天佑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喉结滚动,却终究没能说出挽留的话。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公寓里只剩下胡天佑一人,和桌上那朵早已枯萎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