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诃全身发凉,他紧紧搂着许白,神情却已经绝望到仿佛被人推进不见底的深渊。
一场闹剧落幕。
皇帝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许白还被他抱在怀里,但御医的话又重新在耳畔响起。
“未曾回宫之时公子呕血就已经是……命悬一线,垂危之象,如今臣,臣无能。”
偷眼看谢诃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通红,又畏惧极了,“此事……是公子怕陛下担忧,叮嘱,要做隐瞒。臣该死。”
是该死,可该死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自己才罪无可恕。
谢诃将许白带到了自己的寝宫,让小公子躺在他的床榻上。
鲜血已经逐渐干涸,皇帝又给许白喂了颗救命的丸药,叫宫女打了热水,自己拿着巾帕给他一点一点的擦拭。
许白:【放弃治疗了?】
六儿:【上次你呕血谢诃就找人来看过了,没救。喏,刚喂给你的药是吊命的,7颗,现在还剩5颗了。】
许白:【呀,那怎么行。】
他听起来特别惋惜,还做作的假哭两声,【可不能浪费他这么好的药。】
谢诃擦的很仔细,直将那张被血糊住的漂亮脸蛋擦的干干净净,手指蹭过少年唇角,他垂下眼,心口闷痛,又想去牵那只柔软的手。
原本那应该是双柔软细腻,秀致白皙的手。
可现在自己手里的那一只掌心已经有些粗糙,指侧烫出的斑驳红痕还在,洋洋洒洒看着极其碍眼。
“咳。”许白突然咳嗽一声,胸腔上顶,喉咙里发出痛呼。
“……”
谢诃不敢出声,他悄悄往攥住的那只手里送进去一点儿内力,想要暖暖他冰凉的身体。
咳嗽又响起来,这一次许白的唇角涌出抹深褐。
不是血,是方才喂进去那颗丸药的药汁。
救命的东西入口即化,许白却给反呕出来——小公子的身体确实已经坏的不能再坏,连这点儿药力都留存不住了。
六儿:……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诃已经要压抑不住眼中的痛楚,巾帕伸过来还没擦到唇角,就听许白喃喃,“谢诃……”
是在做梦吗?
小公子太痛了,痛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得知真相后剧烈的大咯血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本来他就是在强撑着的,从进宫到下毒入狱,从陵县到回宫,他的身体本来就烂透了,这一次得知真相无非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白一遍一遍去想四皇子的话,一遍一遍的回忆谢诃骤然出手杀人,还有自己质问时他眸中闪过的没掩藏好的慌乱。
眼睫颤抖的掀开,露出双涣散的瞳孔。
小公子醒过来了。
“谢诃……”他声音低弱,一双眼半天才看清面前的男人,“是不是你?”
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都堵在喉咙口了,堵的他胸腔发热发疼,口中又涌起一股血腥气。
谢诃没办法再骗他,“是。”
这个字砸的许白眩晕无比,一双眼睛登时就翻上去,手脚踢蹬磨蹭踹翻了绣龙的锦被。
再次清醒已经是将近子时,小公子昏厥之后一直在吐血,丝丝缕缕的血线不过一会儿就浸湿了一张帕子。
“我要死了。”
许白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谢诃离他近,恐怕什么都听不到。
现在四下都安静的出奇,小公子突然就感觉自己要说些什么,心里恨和爱交织翻滚,顶的他蜷缩手掌拼命掐住掌心,“我本来能做个废物的。有爹娘在,我养尊处优,安心的做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不太聪明的脑袋里突然想起来很多已经被遗忘的小事。
“八九岁的时候,奶娘会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笑,她说:我们小念念就是养尊处优的命,是老爷和夫人娇生惯养的小乖乖。我跑去问娘,什么叫养尊处优?娘说……”
他喘口气,“说是要被爹娘一辈子宠着的意思,一边说一边摸着我的头……谢诃,你不会懂的,我本来可以不过这样的日子……”
谢诃从没享受过亲情,在屠戮顾家的时候无所顾忌,哪怕后来明知道顾念的下落却任由苏时将他带走也是考虑自己的利益,察觉到喜欢了就把他像小宠儿一样圈养起来。
那对于小公子来说不是爱,也不能让他感受到片刻放松。
在所有亲近的人都离去之后,他迫切的想寻找下一份爱,开始是苏时,后来是谢诃。
“我……我不许你跟我一起下去见爹娘……”许白眼中的怀念褪去,转成悲痛和恨意,“你,好好活着,我……”他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在逐渐远去,一直闷痛的胸腔也变得松快,“你是个好皇帝,……可我,后悔……”
鲜血不断的喷出,由红转暗,里头还夹杂着许多破碎血块,小公子始终睁着眼睛,分明呕儿痛苦,嘴角却始终含着一抹笑意。
谢诃搂着他,只是搂着,做不出任何反应,一直到天光大亮。
谢诃一直在想。
顾念想说什么?
后悔入宫来?后悔救了他?或许……是后悔当初为什么没陪着爹娘一起死在顾府。
【你疯了?】六儿反复想把已经回到意识中的许白踢出去,但顾念的身体已经死去,它根本无法成功,【任务没完成啊,两个人的好感你一个都没刷满,会被判定重开的!】
许白:【别急,别急,你看,时间没到,我也没按提前脱离的按钮,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呢】
红灯还在一闪一闪的亮。
许白:【瓜子藏哪了?给我吃一把呗。】
……
齐修然拿到了一封信。
里面鼓鼓囊囊,像是塞着个什么硬物。
“这个是公子让我给你的。”来送的正是当初在陵县守在谢诃与许白门口的侍卫,“他让我今日给你送来。”
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公子会让自己把这东西交给了小太监,但既然答应了,他就肯定是会做到的。
齐修然打开信封,里头先是个玉佩,是顾念从小贴身佩戴的那块,碰都不让碰的,如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解了下来放在这里。
“这块玉佩是公子让我赎回来的,在当铺里。”
“他说里面有信,你看了就清楚。”侍卫还在当值,如果不是受了委托,又被当时许白侍疾感动,他是不会冒险来的,“我先走了。”
齐修然突然开始有不祥的预感,他抽出信来。
“修然,于你我深感内疚,只盼君安好……”前半部分是对自己的歉疚,后边却嘱托自己将玉佩千万交到谢诃与苏时手中。
少年如今与谢诃朝夕相处,为什么不亲自给他?
齐修然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不祥,心脏狂跳,将玉佩和信件收在腰间便去寻谢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