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的姬凌云,心底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他不得不重新认识一遍夏炎了。
在夏炎的身上,他似乎找到了某些熟悉的时光。
只是,那些时光,在姬凌云的眼底看来,早就陈旧,甚至有些破烂不堪。
小不了几岁?
真的小不了几岁?
明明,心底的直觉是如此的,或者说,大概真的小不了几岁吧!
夏炎的身上,就像覆盖着一片厚重的雾气,他的笑脸清晰,可除却了脸上的笑意,在姬凌云的眼底看来,眼前不止有一片雾气,更是一座深邃的洞窟。
很显然,夏炎就身在那座洞窟中。
姬凌云叹道:“没想到,又过了这么多年。一日之境,胜过人间三千朝华,我心已死,可自看到你的那一刻,它似乎又活了过来。”
叹息之后,是一声清冽的笑声,姬凌云身上的神芒,同样也是极为清冽的。
此时,夜渐寂,神印所在之处,光芒甚盛,望着神印所在之地,姬凌云的脸上,挂着一分忧虑,“祖师出世的消息,我的心底没有任何预知,这又是为何?”
夏炎呵呵笑道:“他大概是不想让你知道吧!”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姬凌云皱了皱眉,道。
夏炎笑意渐盛,“你已经说过了,你乃姬家一脉,十三代传人,血渊中,唯一清醒的人,只有你——姬凌云一人!”
夏炎的话,可谓深刻,甚至刻骨,姬凌云心底一沉,眼神也变得晦暗,他长吁一口气,望着深空,喃喃自语道:“祖师,我姬家一脉,真的要永沉此地了吗?”
在姬凌云思虑之时,神印所在地,再次暴涨一片强光,光芒甚盛,姬凌云皱了皱眉,片刻后,姬凌云心底一怔,眼眶已经泛红,道:“祖师,是你吗?祖师,凌云心底有愧,心底有愧啊!”
身高九尺的男儿,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似是听到了姬凌云的忏悔,后来,神印所在之地,光芒渐渐晦暗,像一个人的灵魂,慢慢地熄灭了。
“姬凌云,我相信姬远玄,定不想看到你如今的样子!”此时,夏炎已身在乱局,很明显,这一次,他站在了姬家一边。
“我该怎么做?可以告诉我吗?我姬凌云要如何做,才会拯救姬家一脉......”晦暗的眼神,光没入其中,便再也没有踪影,一颗砾石,落入深潭,激起一片涟漪后,同样也再无踪影。
夏炎皱了皱眉,声线渐渐深沉,“幻灵兽,可是告诫过你什么?”
姬凌云心底一愣,喃喃自语道:“神印!我还记得,灵兽老祖,曾经在我面前提起过神印一事!对,没错!就是神印!”
姬凌云的眼底,渐渐有了光,光愈发的盛大,像寂灭的冬日里,烟花一样绚烂。
“神印,可能破除?”这一刻,姬凌云眼底,渐有了一片惊意,他不得不再次正视夏炎,夏炎的口气,竟是如此的霸道。
望着神印所在之地,姬凌云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这倒不似因为惊惧,而是内心太过悸动罢了。
祖师......我该怎么做?可以告诉我吗?
世界如此黑暗,可总有一道光,会出现在眼前,像滚烫的岩浆一样,将往昔的那些愁苦与烦闷,统统融化,也照亮了未来。
姬凌云的身体一僵,那一刻,仿似被霹雳劈中了,迷惘的眼神中,透出了一道清冽的神芒,心底的暮色,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照亮,不觉时,已是黎明破晓。
恍恍惚惚,姬凌云的眼神,变得锋芒毕露,如同大梦初醒,姬凌云沉吟道:“你有胆量吗?仁兄?”
胆量?
夏炎笑意如绵,可在姬凌云的眼中,此时的夏炎,似站在山顶,他远瞰云海,他恍似创世神一样,嚣张、狂妄。
“你究竟谁啊......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姬凌云心底轻叹,一瞬后,他也像夏炎一样,嚣张、狂妄,假若自己是一把野草,那夏炎便是点燃这把野草的野火。
他们皆燃烧了起来,假若没有野草,野火已没有存在的必要,可假若没有野火,野草也定会冰冷如斯。
在那短暂的一瞬,他们彼此成就了对方。
犀利的眼神,像剑锋一样,会破开头顶上,污浊的云障,会刺穿眼前的雾气,星夜漫漫,大陆的深处,神芒虽变得微弱一些,可依旧在静静闪耀。
姬凌云望着那片野地,没有再说什么,背负星月,转身走向野地的深处。
“你既如此执着,我便陪你走一程吧!”或许,夏炎亦未觉,此时的自己,早非之前,他在成长,或者说,他在唤醒心底的某个怪物,他的眼神愈发犀利,他的心智,变得成熟。
或许,他的心底,真的住着一个怪物吧!
他越来越确信,自己变成如今的模样,绝对不是偶然,或许他依旧懵懂,可恍恍惚惚,似乎触及到问题的真实答案,这一路走来,他只是唤醒了心底的某些潜意识罢了。
他不再是他,可回头望一眼,那些平素的往事,铸就的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头顶上的天空,像一头野兽,低俯着,窥视着人间一切。
月明之时,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恍似寰宇初诞之时。
尾随在姬凌云身后,夏炎眼神中的光,时明时暗,可深邃的瞳仁深处,却总有一簇火光,恍似一柄随风摇曳的烛。
世界很安静,安静到离谱,朴素的长夜里,脚步声,如砾石,轻轻地落在地上。
啪!
啪!
啪!
脚步声清脆,神印散发着逆天神芒,姬凌云似无意般说道,“我们此去,可能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夏炎心底一沉,有些时候,他能读懂在自己前方引路的姬凌云,可有时候,姬凌云却像一团谜题,任是如何推敲,也无法读懂姬凌云的心。
离神印的距离,越来越近,每走一步,耳边便会传来一声沉重的声响。
地脉似乎贯通了两人的灵魂,黑暗中,神印的光,盛极一时之后,慢慢变得黯淡。
此时,姬凌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虽已在血渊深居了千年之久,可到了眼下,他的心,依旧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不仅仅是姬凌云,当内心碰触到血渊中的某些罪恶,夏炎的心,也渐渐地跳乱了节拍。
夏炎皱了皱眉,像是闲聊般,问道:“你可见到了与我同行的那几人?”
姬凌云呵呵笑道:“怎么?关心起他们的安危了?”
“他们可是死在了你的手中?”或许是语意里的怒火,太过凶戾,就像一柄钝重的剑锋,重新被磨砺一番,夏炎锋芒毕露的语气,亦令姬凌云微微有些发愣。
“我没有杀掉他们,或许,你亦可以在此处,与他们重逢!”确认过姬凌云的眼神,夏炎才渐渐地放下心来。
“人生仓促,而你之所以觉得时光漫长,且无法自渡,无非是因为你的生命太过贫瘠罢了!”夏炎道。
姬凌云的心底,在回味着夏炎的话,眼前的少年,实在是过于矛盾,有时候,他看似简单,有时候,又有些复杂,这皆是他,或许,再看一眼,他又是另一种状态了。
在姬凌云的眼底,比他弱小的人,他无兴识之,可面对比他强大的人,那种如同天涯海角的距离感,同样令他无法认同。
所以,生命之所以如此贫瘠,也是大有缘由的。
可,姬凌云却说到,或许,夏炎能在此处,与他们重逢。
夏炎心底明白,眼前的少年,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个诚实且不世故的年轻人,他大可不必隐瞒夏炎某些真相,因为他无意为之,或者说,他才懒得隐瞒!
“这里,只有你有能力,破开神印之力!”姬凌云语锋一转,犀利的眼神中,是夏炎满是惊愕的面颊,也是神印渐渐黯淡的神芒。
“你大可不必惊讶,或许幻灵兽已告知于你,你便是世上身负大机缘的寥寥数人之一!”
姬凌云的意识,不再混乱,他的声音,变得清冷,这一刻,他的身上,承载了上千年的时光,他也变成了那个身世沉重,且命运苍茫的乱世生人。
大机缘者?
在夏炎一步步认同自己的过程中,某些沉重的概念,将他的意识,封印在了灵魂深处。
可,那些深沉的意念,有时候会破开封印,在他的心底作祟,就像心底真的封印着一个怪物,有时候,会在深夜的边缘,在他的身边,复述千遍万遍,直至,足够深刻为止。
神印?
是上天选择了自己?还是某些隐晦的传说......
时值午夜,血渊中,隐藏着一片赤光,此时,那片赤光,忽的冲天而起,生命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卑微。
穿梭在黑暗中的女子,娥眉微皱,道:“虚道长,难道,我等真的要死在此地?”
言者正是风和雅纪。
虚一真人眼眸微阖,指间拿捏命数,“信士,大可不必心忧,本道掐算过了,我等皆是大吉之卦!”
风门人冷笑连连,道:“虚道长,此地明明是大凶之地,我等生死只是一叶飘红,生死无依,且为黑夜量死,虚道长也大可不必安慰我等!”
倒是辛烛,满眼兴致,打量四方,如入妙境一般,“我倒觉得,这里有熟人的气息!”
几人心底皆是一怔。
“可是那个少年?”
鬼公子——逍遥,破口而出,道。
想想也是,自进入圣山之后,所谓的熟人,除了夏炎还有何人?
辛烛脸上挂着一分笑意,道:“兄长,与夏炎一战,可是有所领悟?”
鬼公子——逍遥苦笑道:“我败给他一点都不后悔。他值得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值得上天的恩赐!”
此时,辛烛的声音,变得有些深沉,“此地不是善所,各位定要打起精神,否则真的会危及各位的性命。”
一向言少的辛烛,既说出了这种话,或许,他真的感知到了吧。
血渊从深沉的黑暗中,慢慢地走了出来,刺眼的血气之中,微弱的血芒,慢慢变得刺眼,甚至盛极一时。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殷红的血芒,像一柄刀锋,刺穿黑暗,如生命破茧而出,变得灵动、晃眼。
血气冲天而起,几人眼神迷惘,他们亦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青色的大殿,遍及血渊,占地足有万顷,望着那片大殿,深沉的血芒间,却没有任何的生气。
这是一片足以令人绝望的领域,这是世间难见的巍峨之象,可同样也是嗜血且残酷的。
画面褶皱,氤氲的空气中,彼此的影像,在眼前的画面中,变得浑浊不堪。
然后画面流转,是两个心怀赤心的少年,赤色的血气中,足尖轻轻点地,姬凌云回头瞥了一眼夏炎,声音渐渐低沉,“领悟到死的真意了吗?”
夏炎哈哈大笑,眼中尽是轻蔑,“死?是世上最简单的事了,死又如何?生又如何?放不下的只是心底的那些人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嘹亮的嗓音,直插云霄,黑暗中的浮草,竟被这巍峨的嗓音,给摧折了腰。
像山川一样高耸,像沧海一样壮阔,像苍天一样深邃,像季雨一样斑驳。
这仅仅是因为一个人掷地有声的寥寥数语......
姬凌云眼中的疑虑,消失不见了,这一刻,面对夏炎,他的心底,多了一分敬意。
少年总会令他感到错愕,甚至是震惊,他钦佩夏炎所为,在逐渐认清夏炎的同时,也被他身上的某些理念,深深地吸引了。
神印就在眼前,深邃的黑洞里,神印之光,在其中微微闪烁,姬凌云说了,幻灵兽也同样说过那句话,“这世上有大机缘者,无非那寥寥数人而已。”
但接近那片因神印出世,而穿透了地底的深渊时,在夏炎的内心深处,他感受到了一种认同,就恍似那片深渊中,有自己熟知的人。
可,谁会等在那里呢?
不是姬远玄,又会是谁呢?
黑夜犹在心底流转,过了午夜,已是丑时。黎明之光,等在不久之后,可若是过了这一夜,可能世间的某些机缘,将会永远封印在那片难忘的夜晚。
神印犹在深渊最深处,刺眼的神芒,在慢慢逼近至眼前时,显得真实且气势恢宏。
那是一道炽烈的白光,如云巅的赤阳,刺的双眼,不停地流泪。
此时,远在青云大殿中的几人,远望寂地,那短暂的一瞬,恍似一生,他们看到了,白光大盛的那一刻。
那短暂的一刻,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令他们忐忑不安。
只有辛烛,心底平静,如水波荡漾的清潭,一样平静。
辛烛笑道:“看来,夏炎就在那里!”
再提起这个名字时,从最初的陌生中打捞起来的是惊愕乃至震惊,在此时,化为一片赤霞,在彼此的心底,闪闪发光,却没有惊扰了谁。
所以,再提起这个名字时,内心也会有些温暖吧!不是太强烈,却会常伴在身旁,不灭不陨。
夏炎愣了愣神,姬凌云没有说什么,便跃入深渊,那些恍惚从自己面前流逝的岁月,都是命中注定,这一刻,是生命里,那些至为光明的念头,在召唤自己。
遂,再也没有犹豫,跃入深渊。
他的脑海中,泛出了无数念头,可至为清晰的却是寥寥数字。
“这里便是圣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