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纪南棠亲自压阵,攻城从开始已经接近两个时辰了。
这期间米景阳率兵一直在北城的蓝贡山和列登军队激战,双方互有死伤。
各个城门外,纪家军喊杀声震天,一辆辆巨型弩车被推到阵前,每辆弩车上都配备数十名床子弩手,专门负责绞动绞车张弦开弓。
弩车上居中的巨弩长三尺有余,足有五寸粗。
若非永宁城城墙足够坚固,只这些巨弩就能直接将堡垒摧毁,强行打开缺口,让纪家军直接冲进城去。
指挥攻城的将领一声令下,十余道乌光带着锐风飞向永宁城,深深钉入城墙,留在外边的箭杆像梯子一样,供攻城的将士们向上攀爬。
自从纪家军发下召集令,再加上水银泻地般地宣传,整个大梁的能人异士闻风而动,现在后方的开州、邺州聚集了大批能工巧匠,这些巨型弩车是为了打永宁新近改造的,威力十分强大,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
城里的列登军并没有畏惧投降的意思。
主帅莱斯利下令坚守,城楼上箭簇如雨,其中还夹杂着呼啸砸下的大石头,更有甚者,连滚油沸水都准备了,专等攻城军队密密麻麻向上爬的时候向下倾倒。
景杰身上又是泥又是水,下巴还多了一道箭簇划过留下的伤口,过来请示纪南棠:“将军,孟副将派人来问,什么时候全力攻城?”
纪南棠沉声道:“不急,再等等。”
这会儿是午后的未时,纪家军已经足足厮杀了两个时辰,像潮水一般不停冲击着永宁城。
他们给守城的列登军队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莱斯利完全搞不清楚纪家军主力在哪里,在四城间咆哮往返,一刻不敢松懈,其间在东城露了下头,险些被攻城弩射中。
纪家军负责进攻东城的主将是孟振国,他算是纪南棠身边的老人了,发现莱斯利那狗熊一样魁梧的身躯出现在城楼上时。正看见攻城弩擦着那厮身边飞过。不禁暗自懊恼。
属于他的盖世奇功,就这么插着翅膀飞走了。
两个时辰,基本要算是一支军队在拉锯战中保持士气、奋勇拼杀的极限。再长的话,在战场这种特殊的环境下,将士们都会变得麻木厌倦。
等到天黑下来,就只有鸣金休战。
所以纪南棠命童永年三个时辰之内拿下顺宁。
只要他能按时完成任务。率军赶来,顺利剿灭东夷人的消息就会激励着所有将士。再掀起一个攻城的高峰,取得全线胜利,将敌人化为齑粉。
景杰自一旁亲兵手里拿过水囊:“将军,喝点水。您还没吃饭吧?”
“拿下永宁再说。”纪南棠这会儿哪有心思吃东西。
南边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都是纪家军斥候,一个个面露喜色。
纪南棠心中微动,这个时候。南边来的好消息,莫不是顺宁那边已经破城了?这个时间可比他预计的要早一大截。
不等他多想。几个斥候已经翻身下马,为首的单膝点地,大声禀报:“报,元帅,童将军半个时辰前攻克顺宁,生擒沙昂,现已率大军前来,再有两三里路就到了。”
景杰“啊”的一声轻呼,喃喃道:“这就捉住沙昂了?老童行啊。”
纪南棠也是喜出望外,传令下去,只等童永年一到便全力攻城。
过了一会儿童永年赶至,满面春风来向纪南棠交令。
带去顺宁的十万大军折损了两千余人,攻城一方以这么小的代价破城而入,那必须是一边倒的局面,连纪南棠都觉着意外。
童永年不敢继续同主帅卖关子,如实回禀道幸好顾文笙和王十三及时赶到战场,这大半都是两人的功劳,尤其王十三,在顺宁城所向披靡,杀伊兰、长田允,生擒沙昂。
盘踞在顺宁的东夷人马眼见不敌,只有一小撮突围而逃,剩下的负隅顽抗,已被尽数剿灭。
童永年留了一万人马守城并清理战场,余下的全都带到永宁来。
禀报完了,童永年觑着将军的神色,心里有些忐忑。
事实与他适才所说其实稍有出入。
纪家军占领顺宁,熊谷浩带着数千人开城门逃走,留下的东夷兵明白大势已去,无心抵抗。
等到沙昂被王十三从重重保护中揪走,更像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人带头下跪,大街上数以万计被围的东夷人丢弃武器,投降受缚。
童永年明知道史书上那些下令杀俘的将领就没有得到善终的,但当时他看着鬼城一样的顺宁,压抑已久的怒火突然爆发,抽刀在手,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没见过诈降啊?杀!”
麾下将士闻言欢声雷动,他们里头很多都是白州本地人,因为家破人亡才当得兵,杀光眼前这些强盗,也意味着他们大仇得报。
童永年虽然没提这些事,却不觉着能瞒过纪南棠。
他想若纪南棠问起,总要找个理由,就说若将那些俘虏关起来,要看守他们,留一万人在顺宁显然不够。
不过纪南棠问也没问,他的心思显然都在伤愈归来的文笙和王十三身上,向不远处击鼓的卞晴川望了一眼,急切地道:“顾姑娘回来了?实在是太好了。她人呢?她和王十三现在何处?”
童永年透着心虚笑道:“他们两个说先去攻城,等拿下永宁了再来与将军还有卞先生相见。”
纪南棠朗声一笑:“好,还等什么,传我命令,全军压上,一鼓作气,拿下永宁!”
文笙其实也想早点见到纪南棠,更不用说还有师父卞晴川在。
不过晚一瞬参战,就多出不少伤亡来,她还是决定和王十三、宣同方等人先到前头看看情况。
戚琴与他们同行。还有杨兰逸、安敏学等众多乐师,好像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她。
离远王十三就看到了几辆弩车,还有那“嗖嗖”往城头飞去的巨弩,不由地“哎呦”一声。
这东西比林世南府里那些机关弩箭去势更强劲,依他现在的实力是绝对接不下来,当年他二叔不就死在这上面么。
王十三心情颇有些复杂地想:“还好是自己一方的,千万小心。别被误射了。”
文笙见王十三盯着弩车瞧。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他们其实都明白,《明日真经》这门功夫问题不容忽视,早晚要想办法解决。所以她其实有些担心,十三会不会迷恋上这种刀枪不入的能力,以及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感觉。
思忖间,她又瞥了王十三一眼。这次是因为他的打扮,看着着实别扭。
他那一身比叫花子还不如的衣裳早换了下来。就是头上的战盔死活不肯拿掉,大有盔在人在,谁动和谁翻脸的意思。
杨兰逸这一路上叽叽喳喳,终于表达完了对文笙的想念和对两人平安归来的欣喜。跟随文笙的眼神,哈哈大笑:“王十三,你戴着这头盔快丑死少爷我了。这一路上都不舍得摘,那是金子做的么?”
一旁宣同方几个觉着大开眼界。佩服地望了杨兰逸一眼,你小子有种,敢这么跟陆爷说话。
王十三板着脸:“没大没小,叫十三叔!”
杨兰逸嘟嘴不喜:“什么嘛,你都跟我姑夫闹翻了。”
王十三瞪眼望他并不松口,嘴里胡说八道:“你猜对了,这确实是金子打的,沉得很。沙昂他们抢了很多金子来不及往回送,打了一批头盔,随身带着。”
“啊,竟有这等事。怪不得……嘿嘿,这下你可攒够老婆本了吧。”
杨兰逸立刻就信了,他和王十三的交情是由奉京开始的,自然知道对方有多执着攒老婆本,那真是时刻挂在嘴上,还坑他银子来着。
宣同方几人登时对杨兰逸投以同情的目光,傻成这样,也没有长辈出来管管。
王十三听到“老婆本”三字从杨兰逸嘴里出来,登时露出些许心虚之色,跟着目光游移,悄悄向文笙望去。
文笙面色如常。
王十三扭过头去,看向半里开外的城墙,这会儿他也不怕那些“嗖嗖”乱飞的攻城弩了:“你们都小心些,我先上去杀一场,看能不能打开城门。”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一溜烟往城底下掠去。
杨兰逸对王十三以及宣同方等人的些许异样毫无所觉,挤开韦宗,凑到文笙身边继续献殷勤:“顾,自从知道你受了伤,我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还老是做噩梦,你好好的,我总算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说到这里,他扭捏了一下:“就不知道,这几个月你有没有想起我?”
韦宗瞋目:姓杨的你太不要脸了,顾姑娘是《希声谱》的唯一传人,从刚才打顺宁就能看出来,她一出现,便意味着大局已定,这样的大乐师,谁不想着凑近了讨教,他好不容易等着杨兰逸让开,结果话还没说呢,就被那小子又给挤开了。
宣同方几个也在旁虎视眈眈:“干什么?陆爷前脚刚走,你小子就想挖他墙脚,盯紧点,哥几个立功的时候到了!”
文笙略一沉吟,她还真想起过杨兰逸,那是在赤月村的时候,自觉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她打算倾尽全力争取“玉盘云水”,在那之前,带着托孤的心情,向王十三交待后事。
不过这会儿她可不打算承认,以免杨兰逸又说出什么话来,笑了笑道:“想了,我时时在想,不知交待给你的任务你办到了没有。”
杨兰逸张口结舌,半晌才摸着脑袋沮丧地道:“那个,实在是太难了。”
文笙很关心大伙研究《希声谱》的进度,扭头向戚琴望去:“戚老……”
戚琴点头附和:“确实很难,到现在没有半点所得。”
文笙点了点头:“等攻完城,咱们一起研究。”
这个距离已经可以了,文笙眼望城头,单手捧琴,“铮铮”几声琴响,弹起了《行船》。
这时候,王十三已经到了城墙前,脚踩钉入墙中的巨弩弩杆,几个纵跃上了城墙。
纪家军中聚集了很多武林人,此时一见有人率先上去了,汪奇几个打头,他们很快成了第二批站上永宁城墙的人。
十余万大军分成几路一齐推进,南门这边因为有文笙和王十三,在片刻之后,先夺下了城门。
城门一开,数万兵马涌入,接下来更是势如破竹。
列登主帅莱斯利知道大势已去,对巷战不抱幻想,下令全军立即撤往北城的蓝贡山,和蓝贡山上的加里等人会合。
不到半个时辰,永宁城东西两门相继落入纪家军之手,纪南棠率大军进城,听前锋来报莱斯利率领残兵败将退往蓝贡山,当即传令给攻打蓝贡山的米景阳,让出路来,放列登大军上山。
文笙、王十三在城中与纪南棠相会。
彼时纪南棠留了孟振国、景杰等人率队清剿永宁城内的列登人,一并打扫战场。
永宁城远比顺宁要大,人口也多,落在列登人手里,虽然很多百姓无辜惨死,还有不少人靠着藏在枯井、地窖中活了下来,孟振国等人也负责安抚他们,自军饷中拿出米粮分下去。
除了这支人马,其余大军齐往蓝贡山,将那座不大的山峰团团围住。
纪南棠在白州和东夷人、海盗打了很多年的仗,早对白州的一山一水、地理环境都了如指掌。换句话说,蓝贡山是他有意让给列登人的。
莱斯利上山之后,纪南棠也不下令攻打。
今年的白州春天来得晚,这时候天气还很冷,同时又很干旱,不管雨雪都是许久未见,纪家军将水一断,山上水源有限,等数万人马喝不上水,莱斯利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蠢的决定。
三天之后,纪南棠收到李曹战报,离水水军已在白州沿岸登陆,夺回于泉。
同日,蓝贡山上的列登人挑起白旗,向纪家军投降。
这一场战争,历时两年多,终于以纪家军的全线胜利,生擒对方两位主帅宣告了结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