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明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到什么,笑着问道:
“大波,你对这个被文君称为囊括一切的‘万物’、‘盖亚意志’的存在似乎,并不惊讶?”
震荡波停顿了一秒,似乎在思考陆明的问题:
“我不明白。
“我为什么会惊讶?
“‘盖亚’就是你们的‘天尊’,
“这不是很正常?”
陆明一时语塞。
还真是。
实际上,陆明自己还挺惊讶的。
对人类而言,无论哪个世界的人类,“盖亚”这种存在,似乎都是某种神话传说中的名词,没有被物理学和现代科技证实。
毕竟,这个传说中的大地之母,似乎从没有直接干涉过人类的历史进程。
它更像是“星球”这一概念在文化中的表达。毕竟,人类的繁衍有男有女即可,无需盖亚的干涉。
但对塞星人而言,星球意志的存在再确凿不过,堪比爹妈。
震荡波继续说道:
“陆,关于这方面,宇宙中有一条通识:
“并不是所有星球,都能诞生自己的意志体。
“但能够走得更远的文明,其星球大多都有自己的星球意志。
“这是宇宙之中,各个种族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看法——拥有星球意志的种族,才是得到看顾和庇护的种族。
“无论这个星球意志是否像我们的天尊那样,会给予子民近乎无限的偏爱和奉献。
“但这都是好的。”
陆明点了点头:
“当然,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声波的声音响起:“精妙而简洁的比喻,已收录至《地球见闻》。”
激光鸟也点了点头。
震荡波同样表示赞许:
“就是如此。
“而保护自己的母星,保护母星的星球意志,是每一个文明都不可抛弃的原则,是必须竭尽全力去做的基本行为。
“不接受反驳。”
陆明失笑。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波明明堪称罪大恶极,但却和他意外地聊得来。
那些为了保护家乡同仇敌忾,最终战死,尸体铺满钢铁大地的塞伯坦人,和为了复活塞星什么都会做的震荡波,本就是这个理论从不动摇的践行者。
而在这一点上,他和大波的价值观高度一致。
没有逃亡,没有后手,绝,对,不接受流浪。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当然是不智慧,也不够审时度势的。
陆明甚至不会去置喙那些做出类似选择的种族。
但,人类不行——至少在他的带领下不行。
实际上,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带领一部分人类离开地球的能力。
他完全可以直接逃离地球上的这些破事,不再与巨兽交手,带着一部分人类成为宇宙种族。
在系统的加持下,在塞星人的帮助下,陆明带领的人,会成为宇宙中的一支“雇佣兵”,甚至塞星人的附庸也行。
以他的战斗力,也一定会受到各方礼遇,甚至称霸一方。
但他绝不会这样做。
如果真到万不得已,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如果他真的不敌兽群,人类真的守不住地球了。
那么他或许会像那个塞星最后一任“领袖”一样,送走一些种子。
但他自己,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陆明坚信,若他带着人们单纯地放弃地球逃离,人类便不再是人类,
而是披着人皮的另一个物种。
一种失去了核心存在的东西。
说他保守也好,说他愚蠢也好,陆明绝不希望人类在宇宙时代,变成什么拥有“流浪千年智慧的”玩意。
他绝不会做出黄金家族那样的选择。
那些比他更早拥有方舟号的旧世界主宰,其实远比他更有机会,为人类文明掌起一盏灯火。
但它们早就在旧时代那数千年间,失去了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真实联系,将自己的利益与权力视为一切,自绝于全人类,也自绝于这颗星球。
甚至,对陆明而言,即使有一天,人类在他的带领下,成为了遍布星海的存在,人类也依旧不能失去对地球的掌控。
家园,有和没有,终究不一样。
陆明深呼吸一下,忽然感觉念头通达了许多。
连精气神都涨了一截。
实际上,从文君告知他真相以来,陆明就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身份紊乱——
他的灵魂,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智人,
而现在,他却活在一个尼安德特人的躯壳中,保护着这个人类亚种,
而这个世界的智人,却被赶进地下。
这种微妙的错位感,再叠加他身为穿越者的真实身份,让他感受到一种挥之不去的荒谬。
一种似乎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层身份的,异乡异客的孤独。
之前,无论是在a市求生的三年,还是进入堡垒后的一段时间,他的生活都被高强度的作战填满,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他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时刻紧密。
而这一周,城市发展问题、对敌战术问题大多安排妥当,一切有条不紊,陆明有了更多时间内观自身,思考更多。
这时候,有关这个世界的人类真相,又进一步滋养了他的孤独。
这其实非常危险。
今天的陆明,除了更加杀伐果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种族统治者的气度。
在这种成长的关键时刻,任何细微的信念动摇,都隐藏着恐怖的灾祸,
因为,这种孤独感,直指一个“我自何来,为谁而战,战至何如”的核心问题。
俗称道心不稳。
对此,陆明自己亦有警觉。
但现在,他忽然想通了。
地上人,地下人,尼安德特人,智人……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难道地下人就不是人类了?就不是他的同胞了?难道地上人就不是人类了,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了?
都是同一个种族,属于同一个星球,有着同一个母亲——盖亚。
无论哪个宇宙,这一点都不会变。
“我会为我的种族,为我们的这颗星球,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陆明轻声说道。
他的脸上带着容光焕发的笑容,念头通达,再无挂碍。
扪心自问,陆明对自己的认知其实一直都很清晰。
他是个愿意多做一点的普通人。
无论是孑然一身,还是割据一方,他都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多做一点点。
当他只有一人一刀,食物充足时,他愿意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冒险奔出安全屋;
当他坐拥大军,背靠雷翼王时,也愿意带领人们走出堡垒,来到天空下。
他曾经淋过雨,他曾经被贫穷和饥饿缠绕,那种痛苦曾深深刻进他的灵魂;
所以,当他腰缠万贯,也并不介意为别人撑起伞,这没有什么高贵的动机,不过是推己及人,看不了另一个饥饿的孩子,倒在他的面前。
因为那种痛苦,他感同身受。
而如今,早已一人成军的他,也愿意继续为这颗星球上的同胞,多做一点点。
下一个“一点点”,就是彻底铲除地心的兽群。
忽然。
陆明感觉到了什么。
那种感觉十分奇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其遥远,又十分接近的地方,温柔地注视着他。
又像有古老的歌谣在耳边响起,细细听去,却寂静无声。
“?”
陆明有些困惑。
他的“视觉”瞬间扫过周围数公里,再侧耳倾听。
什么都没有。
而且,少年还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胸中凝聚,几乎喷薄而出。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那一生的记忆,似乎在慢慢变薄,变成一块幕布。
而其下方,出现了什么东西。
那似乎是一段话,一段刻在石头上的碑文。
那是……什么?
陆明瞬间凝神。
模因干涉?
可这些感受,无论是歌声,注视,还是自己仿佛要出口的,已经消失在脑海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受到任何威胁和不协调。
这和那个被萨克炸到只剩下脑袋跑掉的“枢纽”,截然不同。
一旁的激光鸟奇怪地偏了偏头。
他没明白陆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这还用说?
眼前这个人类,难道不是无时无刻不在践行这句话吗?
而震荡波的声音从激光鸟的身体中响起:
“是的,陆明。
“你会的,就像那个领袖,陛下,我,以及所有选择牺牲的人,之于塞伯坦。
“我想,你找到了比力量更加宝贵的东西。
“如果文君带来的信息是一次考验,那么现在,你已经通过了。
“祝贺你,人类的君王。”
陆明笑着点了点头。
震荡波的话没有任何停顿:
“所以,考虑加入狂派吗?
“前景广阔,待遇从优,一年十八薪,八险三金,有带薪年假,我们只需待时而动,趁博派不注意突然发难,就能取而代之……”
“……你的冷笑话已经快把我冻上了,大波。”
“很遗憾,看来我仍需努力。
“具五刑和皮影戏的影响过于持久,尽管我个人觉得,这个笑话还是很精彩的。
“哈。
“哈。
“哈。”
声波:“记录:震荡波的第四百七十二个烂笑话。”
激光鸟:“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