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塞询问的目光,刘贵点点头,示意自己吃饱了。
“前面三碗吃那么快?几天没吃饭了你这是?”
四大碗超大分量的面,就算十个大小伙子也能把肚子吃的溜圆,秦塞真有些奇怪刘贵这看似削瘦的身体把那么些东西都给存哪了。
“饿,六天。”
“那为啥最后一碗吃的慢了呢?”
“尊敬。”
刘贵看着面前的大碗,眼中全是对食物的尊敬,隐隐透露出一丝不舍。
自己这发小过去的十年到底是过的啥日子呀?秦塞心中着实奇怪,眼下这光景,街面上随便找点活儿干也不至于饿成这样啊。
“你爹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离开村里的吗?”刘贵的父亲刘成河十年前和刘贵一起从杏花营的人们眼中消失,在秦塞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这个刻板的中年人的脸上露出过哪怕一丝笑容。
刘贵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刚才他静立胡同的方向,脸上泛起了无奈和哀伤:
“废~了~!”嗓音低沉而且无助。
“废了?啥意思,咋废的?”
秦塞奇怪的问,他的记忆里,刘成河一向严肃刻板,虽然在杏花村从来没和他有过语言上的交流,但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左邻右舍的对这个孤僻男人的印象都很深刻。
在秦塞的印象中,这个中年男人除了帮村里人干点农活挣口粮外,平日里虽然表情严肃,却也从来没和人发生过任何矛盾,从记忆中的长相推算,这大叔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四十来岁,怎么会无端的废了?
看着秦塞奇怪的表情,刘贵脸上的无奈之色更浓了,他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赌钱!”
嗯?那个平日几乎不和人沟通,从未有人发现他有过任何爱好的男人,怎么可能赌博赌废了?
“走,去看看。”
秦塞顺手往桌子上放了一颗银粒,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刘贵紧随其后。
走进那条百来步深的胡同,别有一番天地。这是一个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子,院子紧挨着胡同的地方停了数十辆豪华马车,这些马车配着清一色的枣红大马,马儿的鼻孔中喷着热气,像是刚出完车回来的样子。
马车南侧撑着几排在中原地带难得一见的大帐篷,每顶帐篷占地都有数十丈方圆,这么大的帐篷恐怕在北地草原上也不多见,最靠前也最大的那顶帐篷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君再来”三个大字,牌匾下的大门两侧的对子有点意思,上联是“斗鸡牌九摇色子”,下联写“麻将琴棋射诗词”,横批“大小都有”。
刘贵带着秦塞径直走进了第一排的第二顶帐篷,走进帐篷后秦塞眼前一亮,整个人不觉间有些兴奋。帐篷顶部明明留了几个硕大的通风口,帐篷外的阳光穿过通风口照进帐篷内,使得整个帐篷的采光远比普通房屋好很多,这阔达数丈的帐篷里明明看不到一个炭盆,整个空间却温暖如春。袅袅升起的熏香气味艳而不烈,花香中依稀点缀了些许蜜糖的甜意,还隐约透出一丝丝奶香,让人闻到以后,耳目都为之一新。
这方圆数丈的空间被划分成了几个区域,每一个区域都围着一群情绪高涨的男人,偶尔有仅着薄纱的妙龄女子穿梭在这些男人之间,带来缕缕和熏香不同的幽香,身段和容貌用秦塞的标准评价都在七十楼靠上,手中的托盘中是这个时节罕见的瓜果,也有人端着酒水食物,供赌客们随时享用。
这帐篷让秦塞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他前些年跟师父也进过几次赌场,不过不管从规模还是摆设的一应物事,和今天这帐篷都不可同日而语。
“这位爷您好啊?不知想玩点什么?”
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似乎清楚刘贵身上没什么油水可榨,直接询问秦塞。
“哦?你们这儿我是第一次来,看看都有什么好玩儿的?”
秦塞一边向里走,一遍随手扔给这年轻人一块五两的小银锭,不管是去赌坊还是逛青楼,给引客的赏钱这件事都很讲技巧,给的少了会被人看不起,达不到应有的效果,给的多了,又会被人看成冤大头。五两银子,在这官渡古镇,能让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过上半年朴素日子,算是不小的一笔钱。
那年轻人接过银子熟练的塞进袖口,脸上的笑容立刻又灿烂了几分,连个头都随之矮了一些,看向秦塞的感激眼神自然而且热烈,说话也更加谄媚了:
“可以这么说爷,不是我横财给您吹牛,咱这君再来,只要是您能想到的好玩儿的东西,都有!咱这个帐篷里有牌九、色子、投壶,隔壁有斗鸡、斗狗、斗蛐蛐,再往里有比填词作赋对对子,再往后还有一个马场,可以赛马、射箭,总之,你要您想赌,无论赌啥,只要是市面上有的,咱君再来都有。如果您想玩的东西咱本来没有,只要您有足够的实力,您的要求都可以马上被满足。哪怕您想要一个郡主、县主服侍,都可以商量。”
“横财?你这名字有趣,我随便看看,一会儿有需要喊你。”秦塞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点头道。
“诺~好嘞爷——”
这名叫横财的年轻人唱了一声喏,紧走两步指着刘贵低声对秦塞说:
“这个穷鬼和他老爹您可得离远点,别沾染了晦气,影响您的财运!”
刘贵面无表情的走到一个方桌边上,在一个看起来很颓废的中年男人身后站定,对秦塞点了点头,示意这就是他爹刘成河。
秦塞来到中年男人身旁,拍了拍他身边一个输光银子正抓耳挠腮的瘦子,塞过去一小块银子,那瘦子立时站起身来,欢天喜地的走了。秦塞坐下身来,右手盘核桃一样转动这两只十两重的元宝,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刘成河。
果然是废了,这是刘成河给秦塞的第一印象。
眼前这位按说年龄绝不应该超过四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靠上,头发已然花白,额头上几根刀刻般的皱纹让他整张脸显的极度沧桑,双眼布满血丝,不过被他努力瞪的溜圆,紧盯着方桌对面摇色盅的男人的手,看那男人把色盅放下,这头发花白的男人脸上的兴奋顿时压抑不住了,一边拍桌子一边大喊:
“大~大~大!”
待色盅被揭开,发现下面的三颗色子组成了十二点,花白头发男子使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说啥了?我说什么来着?大吧,果然是大吧?”
“别他娘的瞎吵吵,有毛用啊?你他娘的猜的准有个卵用?你下注了吗你呀?”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秦塞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你——”
刘成河听到有人奚落自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悻悻然坐回了凳子。坐下后,像是早知道刘贵在他身后一样,他转身对刘贵说:
“阿贵,你留着反正也没啥用,不如把那短剑当了。你把剑当了,不用几把我就能翻本,然后我们再把剑赎回来,回到老家好好生活。”
刘贵看了看秦塞,面无表情的后退了两步,刘成河一看拿不到剑,忙转向另一边,对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穿着和之前的横财一样的年轻人说道:
“我说暴富兄弟,您看能不能再借我五两?我保证翻本后马上把之前借的一起还上。”
那年轻人也往后退了两步,看男人的眼神中满是厌恶:
“刘成河,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前面借的钱还了吧,咱这君再来,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你在这里不管有没有花钱,该吃吃、该爽爽,过了这三天,再不还钱,这儿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刘成河脸上的皱纹像是更深了些,整个人和十余年前在杏花营完全变成了两样,他看了看几步外的刘贵,张了张嘴,摆摆手,示意他走,又转回身来,瞪大双眼紧盯着对面的色盅,似乎就算没钱赌,过过眼瘾也能让他感觉很好。
色盅落在桌面上,那摇色盅的汉子高喊一声“买定离手”,秦塞把两只银元宝放在了桌面上写有“小”字的那个圈子里,而这是刘成河还在大声喊着“大~大~大~”。色盅揭开,两个三点,一个四点,十点大,刘成河开心的直拍桌子。那摇色盅的汉子用一个竹片熟练的将写着“小”字的圈子里的银子和制钱拨走了,而那个写着“大”字的圈子里则是一颗铜钱都欠奉,显然这些人都怕被沾染了刘成河的霉运。
输了二十两银子,秦塞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以他的耳力,那摇色盅的男人摇动色盅第一下,他就听出了里面的色子是技术含量最低的灌铅骰子,在有师父认真教的前提下,寻常人月余就能将一粒色子随意掷出点数,三颗色子的色盅,练上一年也可做到随心所欲。所以这赌局,只要摇色子的人稍微有点眼色,只要不碰到秦塞这等耳力变态的赌客,赌场始终是赚钱的。
那庄家看秦塞又取出了一个一百两的银票在手翻来覆去的把玩,就开始注意上他了。似乎感觉秦塞的眼睛在写着“大”字的圆圈中停留的时间更多一些,早已熟识各种赌客心理的庄家捧起色盅在空中摇了几下,看似随意的放在台子上。
不料秦塞也是看起来很随意的将那张银票推到了“小”的一边,就他这种手艺,在秦塞的耳中如同没盖色盅一样,每一粒骰子的点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的。毕竟,绣花针的破空声比这摇骰子的声音轻太多了,秦塞十三岁就能听出绣花针暗器的方位和数量。
放好银票后秦塞就眯起眼睛,冷冷的盯着那庄家的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庄家的右手食指在桌面抖动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强忍着没去触碰桌子下面的挂钩去改变色盅里骰子的点数。色盅掀开,果然正如秦塞所料,两个一点,一个三点,加起来,正是五点小。
秦塞看了看那庄家推过来的九锭十两重的元宝和一块五两重的银块,抽水倒也公道,一百取五,点点头,抄起一锭元宝扔给那庄家,轻声道:
“君再来,不错,懂规矩,赏你~”
那庄家看秦塞起身走人,长出了一口气。
对刚才刘成河后面那名叫暴富的年轻人招了招手,暴富来到秦塞前面后鞠了个躬,脸上全是笑意。
“这老头儿欠你们多少银子?”
秦塞指了指刘成河问。
暴富作了个揖,弯腰说道:
“回这位爷的话,这刘老头一共借了七两本金,加上利钱,眼下是欠我们二十二两。”
“屁!一共才借七两,最多还你们十两,爱要不要,反正老子贱命一条!”
一旁的刘成河一听暴富的话,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