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廷骁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见惯了晏海淡漠的面庞，却从没见过这样冰冷的眼神，那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目前来看神志是清楚的，至于其他的，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重新回想起医生临走时的话。
冷廷骁只觉得一阵头皮发凉。
某种让他心尖打颤的想法渐渐在脑海中升起，把男人苏醒的喜悦一下子就冲散了。
“晏海……”
冷廷骁忽然攥紧他的手腕，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
“告诉我，我是谁？”
或许是因为紧张，男人手上的力气很大。
晏海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臂，却发现挣脱不开，只能用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回望着他，艰难开口道：
“……冷少。”
太久没有说话了，晏海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即使他努力想让自己说得清晰一些，最后也只能发出几声干哑的气音。
冷廷骁蓦地心口一疼。
连忙从床头桌上倒了一杯温水捧到他面前，又扶着他小口小口的抿进嘴中。
心中的阴霾骤然散去。
不过是短短两个字，竟让他激动得想要流泪。
晏海没有失忆。
虽然对那个男人来说，回忆里更多的是伤痛和不堪。
可他还是不想让他忘记。
不想让他忘记二人共同的过去，更不想让他忘记自己……
晏海喝完水，冷廷骁便升高床头，让他靠坐起来休息。
男人半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昏迷了这么多天，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也越发瘦削了下去。
面对面的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压抑了许多，冷廷骁犹豫了片刻，终于干巴巴的对他询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要不要喊医生？”
晏海闻言，摇了摇头。
被水湿润过的嗓子虽然还有些沙哑，但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了。
“奶奶……”
他缓缓开口。
虽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但在这个世间，最让他惦念，最割舍不下的也就只有奶奶了。
“奶奶很好。”
冷廷骁向他靠近了几分。
胳膊支在床边，两只手将晏海的手握在掌心中间。
此刻的他眼尾泛红，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好好养伤……”
“等你出院了，我就带你去看他。”
晏海默默回望着他。
被他攥在掌心里的手没有挣脱，似乎一如曾经那般温顺。
冷廷骁被他这样注视着，心瞬间就化了。
他探身过去，吻了吻晏海的手。
忽然发现
人醒了，就连手指都不再那么冰冷了。
这种渐渐温和起来的感觉漫过心底，让依然如在梦中的他多了几分真实感觉。
谁知下一刻……
晏海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半垂了眸看向搭在身上的白色被子，低声道：
“我自己去就好。”
冷廷骁微微一愣。
大概是没想到晏海会拒绝自己。
只得勉强扬了扬嘴角说：
“好，那我送你。”
晏海依然摇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是神色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坚决。
被人连续拒绝两次，冷廷骁心里习惯性的蹿起一抹怒意。
可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晏海时，所有的火气又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所以……”
冷廷骁沉默了片刻，一双冷眸里倒映着男人倔强的脸，却强迫自己温声道，
“你想和我说些什么……”
“我想……”
“离开。”
晏海缓缓抬起头。
黯淡的目光就像被人抽去了灵魂一样，那样空洞洞的望着冷廷骁。
就像在无尽深渊中弥漫着的苍白与绝望。
“我想离开……”
他重复道。
没有情绪起伏的语言，如同一台冷冰冰的机器。
“不行。”
冷廷骁满脸震惊的望着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拒绝，
“你不能走……”
他从没想过他和晏海之间，躲得过死别，却要面对生离。
“我……”
冷廷骁张了张嘴，眼中划过一抹慌乱。
“喜欢”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最终嗫嚅着没有说出来。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过艰难了。
即使是当初面对着黎静宸也从未吐露半分，现在这样的气氛下，他又如何开得了口？
晏海回望着他。
静静的等他把话说完。
冷廷骁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讷讷的重复道：
“我不同意。”
“你是我的，我不同意你走……”
冷廷骁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晏海也闭了嘴。
难熬的沉默在二人之间绽开。
整个世界仿佛都流淌着一种潮湿的压抑。
冷廷骁艰难的呼吸着，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等待着命运审判的罪人。
无形的恐惧化作密密匝匝的藤蔓，一圈一圈的勒紧他的心，每跳一下，都疼得那样清晰。
“五百万……”
许久以后，晏海忽然迎着他微红的眼，轻声说道。
冷廷骁却怔愣着看他，满脸都是茫然：
“什么……？”
“什么五百万？”
他紧抓住晏海的手，急切的追问道。
晏海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却自嘲的笑了笑。
——晏海，你欠了我五百万……
——晏海，你有那么值钱么？
原来，这么痛的话，竟只有自己记得。
“我欠了你五百万。”
晏海顿了顿，强忍着心中丝丝缕缕的痛，淡淡的说着。
嘴角那抹笑意却仿佛刺伤了冷廷骁的双眼。
“不知道冷少的命，值不值五百万……”
窗外的雨忽然就大了。
午夜的寒风卷挟着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玻璃窗上，渗入骨髓的冷意就这么从窗缝间漫了过来。
黑漆漆的夜幕下，只剩下风的悲鸣。
急雨如注，从天空倾泻下来，又如同男人被光影雕琢的脸上淌落的泪痕。
“……值。”
冷廷骁偏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可笑的脆弱。
晏海便缓缓抽回手指，放任自己靠在床头上。
带着几分疲惫的闭上双眼，低声道：
“那么，我们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