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兹尼的清晨被严寒笼罩,室外气温低至零下十五度,完全没有应有的春意盎然。这座城市在战火的蹂躏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只剩下一片废墟与残垣,以及无助的百姓努力隐藏他们瘦弱身躯的影子。
多明戈站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仰着头,视线越过墙头朝远处看去。只是一眼,便迅速缩了回来。
他的皮肤被战火打磨得黝黑而粗糙,全没有了这个年龄应有的青春和阳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老成持重。
身上的军装和防弹背心上全是污垢,看领口上的厚厚一层乌黑,显然已经好久没有更换过了。左臂假肢上套着手套,丝毫看不出他居然是个残疾人。
“现在轮到三团进攻,我们估计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大伙找地方轮流休息,按照排表值班放哨。”转身走进塌了一半的房间,屋里横七竖八躺着一群战士,他们都是马岛招募的战士,是马岛本土第一批特战队员。
十几天前,多明戈带着二十名特战队员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俄军第131摩托化旅,就是想通过实战提升战斗经验。特别是这种巷战,几十年都未必能经历一次,机会尤为可贵。
此刻,他们正蹲守在中心广场西侧的断壁残垣中,远处被炮火削去半顶的教堂残骸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凄凉。路上进攻部队的装甲车履带碾压积雪发出的碎光,在窒息的氛围中,仿佛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战士们纷纷从背包里面拿出军用毛毯,铺上防潮垫,将整个人裹起来,人挤人地相互取暖,很快鼾声大作,战士们都进入了梦乡。
多明戈没敢睡觉,而是确认岗哨在位情况后,同样拿出毛毯,缩在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雪茄。
“长官,能不能给我尝一口。”一旁正在酣睡的战士闻到了浓郁的雪茄香味,居然爬了起来,眼馋地盯着多明戈嘴里的雪茄咽着口水。
“你特么会抽吗?别吸到肺里,嘴里逛一圈就好,品尝一下香……”他不舍的啰嗦被战士一把抢走雪茄的动作所打断,看着战士眯着眼睛享受的样子,多明戈往毯子里面钻了钻,一股倦意涌来,不过几秒,他已经沉睡过去。
“轰……哒哒哒……咻……”
bpm-3上的125滑膛炮喷射着火焰,旁边士兵各自躲在掩体后,在炮火的掩护下射击着。
“那边楼顶上有人……”士兵大声叫喊着。
多明戈眉头皱成了疙瘩,很是看不起那个指示方向的士兵。什么这边那边的,炮手能知道你指的是哪一边?十一点方向,这才是标准用语。
来到车臣后,他才发现俄军全没有他印象里那种精锐的样子,士兵训练素质极差,与拿枪就参加战斗的鱼腩没啥区别。如果被米哈伊尔知道俄军沦落到这个地步,估计会被活活气死。
“小心点,把你们特么的脑袋都低下来。对面都是参加过阿富汗战争的老兵,一枪就能打爆你们的蠢脑瓜蛋子。”指挥官在喝骂着,恨不得上去一脚一个踹过去。
“砰……”一个脑袋过于暴露的战士,头上被打中了一枪。身体猛地后仰倒了下去。
医护兵冲过去查看,钢盔上一个白点,子弹并没有击穿头盔。心里稍稍放松,随即心又紧了起来。
虽然头盔没有被击穿,可是强大的动能,折断了战士的脖颈,人早就已经死掉了。
多明戈看到战士眼神里面的空洞和死气,心头猛地一缩,随即听到有人在喊他,“长官,长官,您的电话。”
他猛地坐了起来,看到通讯兵朝他伸来的话筒,这才意识到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看看旁边,那个抢了他雪茄的战士,手里抓着半截雪茄,正发出整天的鼾声。
“我是银狐战斗队。”多明戈接过电话说道。
“银狐,妇产科医院方向需要你们支援。”电话里传来131摩托化旅旅长的命令。“联手第九连,黄昏之前必须给我拿下来。
“是。”多明戈将话筒交还给通讯员,看着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的战友,咬咬牙,狠心推醒了旁边的战士,“起来了,准备战斗。”
等他们赶到妇产科医院外围时候,见到了正在准备攻击的九连。
“中尉,车臣武装在妇产医院废墟部署了RpG-7。”九连连长羡慕地看着单兵雷达,屏幕上叛军如癌细胞般在混凝土碎块间游走,清晰可见。
多明戈舔了舔冻裂的嘴唇,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心虚。
他在马岛军事学院中学习的是正规军交战战术,早已习惯了那种相对规范的军事对抗。
到了这里才发现车臣武装的战术却完全不同,他们利用妇女儿童作肉盾,在民用建筑中设置诡雷,这就超出了多明戈对战争的认知,所以多少还是有些没底的。
其实学院里对游击战讲解得并不少,可是理论和实际的脱节,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十几天了,比之刚来时候适应多了。
“你打算怎么发起进攻?”九连连长可是阿富汗老兵,多明戈是真心向他求教的。
“情报说医院里面有人质,坦克开路显然是不现实的。你们人人都有夜视仪和防弹背心……而车臣武装除了枪和RpG,什么都没有……”九连连长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多明戈已经听懂了,看看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你想让我们夜袭对吗?可是上面的命令是黄昏前必须拿下的。”多明戈问。
九连连长嘿嘿冷笑起来,“晚上从来不发动进攻,黄昏拿下跟晚上有啥区别?”
多明戈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马岛有谁这么敷衍曲解上级命令,估计够枪毙好几回的。
“还是尽快发动进攻吧,你们连从东南方向佯攻,我部从西面发起进攻,留下北面放敌人逃跑。如果你想全歼这股敌人,可以在北面放一个班设伏……”多明戈冷静下来后,脑海里老师教授的知识很快就形成了一套进攻计划,于是蹲在地上,用石子画出作战示意图来。
“咣咣咣……哒哒哒……”东南方向战斗打响了,九连顾忌医院里面的无辜,并没有动用装甲车的火炮,而是使用了双联机枪,咣咣声就是双联机枪发出的恐怖声音。
多明戈皱眉看向手表,暮色正从钢筋丛林的缝隙里渗进来,这是巷战最危险的黄昏魔鬼时间。
之所以叫做魔鬼时间,就是因为黄昏时分,自然光线从明亮逐渐转为昏暗,士兵的视觉系统需要适应这一快速变化。此时,光线对比度降低,目标轮廓模糊,攻击方难以精准识别敌方位置,守方则可利用阴影和背光区域隐藏自身,设置陷阱或伏击点。
夜间交火时,枪口火光会成为明显目标,但黄昏时分因光线复杂,士兵可能误判火光方向,导致暴露位置。
他转头用汉语下令:“猎豹小队跟我清障,蝰蛇小组留守狙击点。”
六名队员如暗影般贴紧墙面移动,防弹衣刮过锈蚀的钢筋发出刺耳声响。
多明戈的左手假肢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毫无冷感,反而使得他的动作要比其他队员更加灵活。
在废墟中潜行了几十米,他忽然举手示意停止。
前方十字路口的尸体堆里,一名平民的膝盖不自然地弯曲,脚踝处露出黑色绑带。
“诡雷!”他低声惊呼的瞬间,左侧楼房窗口闪过RpG尾焰。
爆炸气浪瞬间将多明戈掀飞三米,碎石击中他的战术背心,肋骨传来钝痛。耳中嗡鸣声中,他看见猎豹小队的一个战士被气浪抛向半空,胸前的防弹插板飞落一旁,鲜血在雪地上绽开红梅。
右侧废墟突然传来密集的pKm机枪声,子弹擦着头盔掀起碎发,多明戈滚进弹坑时摸到半截断腿。
“坐标x37-Y19,敌火力点在五层!”大声呼和声里,他扯开烟雾弹拉环,投掷了出去。白色烟幕顿时笼罩战场,火力组的战士跃起发射出一枚At-4反坦克火箭。
“咻~~轰……”火箭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进了楼房窗户里,然后爆出一股夹杂黑烟的火光。
混凝土碎屑劈头盖脸砸下,当看清炸开的墙洞里跳出三个裹黑头巾的身影时,他的AK已经喷出火舌。
为首叛军的胸挂弹药袋被击中,爆炸将三人淹没在一片灼热光亮中,刺激得所有人都不自觉低下脑袋。
几秒后,当人们抬头看去,三具燃烧的残骸还在抽搐,发出阵阵惨嚎,焦糊味混着雪的味道刺激着鼻膜。
通讯频道里突然炸开俄语惨叫:“我们中埋伏了!妇产医院是假目标!”
多明戈心头一紧,抓起望远镜扫向后方。
原本标注为安全区的面包厂废墟,此刻正涌出至少三十名携带RpK轻机枪的武装分子,他们踩着尸体朝九连攻击队伍投掷燃烧瓶,火光照亮了胸前晃动的星月徽章。
“全体向我靠拢!”多明戈拽起受伤的战士,将他塞进一辆报废的t-72坦克残骸底部。
“当当当……”几发子弹追着他们身形,打在坦克装甲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碰撞声音。
车臣武装的狙击手显然发现了他们,高爆弹在坦克左侧炸裂,碎甲片划破了多明戈的护目镜,鲜血顿时模糊了右眼。
他摸索着掏出RG-6连发榴弹发射器,朝面包厂二楼连续射击,砖石崩塌声中传来凄厉的咒骂声。
战斗因为敌人的两面夹击陷入了苦战,好在坚持了没有多久,夜色笼罩了大地。缺乏夜视能力的叛军如同幽灵一般出现,然后再次如鬼魂一般消失不见。
午夜时分,俄军增援的bmp-2步战车终于碾过结冰的街道到达了战场。
对于援军动作的迟缓,多明戈已经无话可说了。他现在很是怀疑,过去红色镰刀的赫赫威名到底是怎么来的。
多明戈看着步战车顶部的100mm火炮向面包厂方向开火,夜视仪里突然看到废墟阴影里有个移动的孩童身影。
“停止射击!有平民!”他的呐喊被炮声吞没,曳光弹划过女孩头顶的瞬间,他看见她怀里紧抱的金属盒——那是车臣武装惯用的诡雷触发装置。
“轰!”他们藏身的t-72坦克突然爆炸,炮塔带着呼声飞向半空,然后在十几米外落下,差一点就把一个战士砸成了肉泥。
爆炸的强光中,多明戈最后看见的,是女孩眼中与年龄不符的冰冷杀意。“又不是我们朝你开火的……”最后的意识里,多明戈觉得好冤。
等他再次醒来,窗明几亮,白得刺眼房间,让他恍惚回到了马岛。
“臭小子,终于醒了?”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却是姐夫的笑脸,一时间他感觉自己是不是到了天堂……
“姐夫……你也死了?”多明戈突然心头一阵酸楚,可怜的姐姐啊,再一次失去了依靠,今后该怎么办。
姐夫的回应是在他脑门上呼了一巴掌,脆响和疼痛,让他呆住了。
“臭小子,见面就咒我死了……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李安然实在气不过,在多明戈脑门上又连续拍了几巴掌,一直到上面泛起红色,这才悻悻罢手。
多明戈还在晕乎的时候,旁边许森和安德烈几个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的。
“我没死?”多明戈突然涌起一股恐惧,翻身起来,掀起被子,仔细检查着身上的零件。
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李安然心头一软,“放心吧,就是擦破几处皮肉。医生检查过了,你们几个运气好,只是被爆炸的气浪砸晕了,除了轻微脑震荡,没啥大事。”
多明戈突然记忆起来,在他昏厥之前,其他人都躲在废墟掩体里,并没有受到爆炸的波及。只有他和那个战士因为趴在坦克残骸下面,反而受到了爆炸波的冲击。
“怎么样,跟我说说感想。”李安然露出促狭笑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