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郭晟进宫面圣,表明流朔议和其中有诈,更将北境战事的情况上了折子,该请功封赏的一个不落,该罚的也一个都没有放过。
彰德帝看着那厚厚的折子,心中自然明白,北境这一战并不容易。流朔强悍,而郭晟夺回了越城,抵御着外族,实在是功不可没。
“晟儿辛苦了。朕……对不住你。听说你受了伤,可好了?”
“回圣上,已经痊愈。”
“晟儿一向谨慎,这一次怎么会着了那些人的道?”
郭晟听到彰德帝问此,心中犹豫起来,他要不要开口将事情告知圣上,告诉他不是让他徒增烦恼吗?
“晟儿,你我舅甥之间,不用太过拘礼。”
“圣上,那贼人扮成了老师模样,晟儿一时晃神,着了道。”
彰德帝听此拍案而起,眼睛几乎瞪了出来。他看着郭晟,怒火却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还真是好手段呐!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人其心可诛。”
“圣上息怒。晟儿如今已经过了这一关,只是晟儿担心,他们会如法炮制,伤害圣上。”
郭晟跪倒在龙案前,心中明白,这一招,针对他们,百试百灵,因为老师是他们共同的痛。而这里面不只有老师的命,还有师父的。
“他们好狠的心,好贪的心呐!”
彰德帝盛怒,郭晟跪在案前黯然神伤,一时之间,勤政殿里一片静默。突然,彰德帝如梦初醒般,大声叫道:
“不好,老国公身边此时无人,那些人……”
“圣上放心,刀剑双璧已经赶过去了。”
“你是说他们赶去了。你也见到他们了?”
“臣被刺那日,小师叔出手相助,东方前辈也在。”
彰德帝轻舒一口气,缓缓坐回了自己的龙椅上。他朝郭晟摆摆手,郭晟便退了出去。郭晟抬起头来,看着高高的宫墙,这江山是太上皇硬塞给圣上的,如果当年圣上没有登基,如今该是多么潇洒恣意。
彰德帝端坐在龙椅上,心情很是复杂。郭晟的遭遇,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他要覆灭霍家,要将那个腐朽的家族连根拔起,要为他们报仇。
闭上眼睛,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白衣清冷的女子,手里拿着剑在一招一式地教着十二岁的郭晟。她的神情专注,目光冷得能够染上冰霜,可是郭晟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更加用心。片刻后,一个风华绝代的青年来到两人面前,笑着看向一大一小,伸手牵走了大的,给他留下了一个小的。
“是兄弟就帮忙看着他,淋儿我先带走了。”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美人随着好友离开,接下了指导小郭晟习武的工作。
“淋儿!”
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十五年前的那一日。夕阳如火,烧得满天通红,暮山不归林里喊杀声震天,而他只能等在外面,被霍家军看押着。
林家主林世宗,他的好友欧阳慕,小师妹云泠,小师弟东方羽还有云族的其他人被推进了那雁难归的必死深林。整整五天,三万人马在里面哀嚎着,天空如同火烧着,直到第五日的黎明,如火灼烧的天空红色散去,一切归于平静,闯进不归林的人马,走出来了一半,却全部疯了,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疯了。
霍家军从此一蹶不振,太上皇再次掌握了生杀大权,虽然处理了几个搞事情的霍家人,却没有动霍家根基,因为以当时的皇权根本无法撼动。
又五日之后,林世宗和欧阳慕回来了,失魂落魄,没有半点人气。原来,那不归林的五天犹如炼狱,而将众人从炼狱中解脱出来的,不是别人,是他心中的女神,云淋。
虽然两个人没有多言,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到,为了不让大军进入云族,也为了送大军走出不归林,他的女神以自戕的方式换来了和平。
他知道,云族避世不出,有他们要守护的东西。霍家一直想要那个东西,却不想害人终害己。半月后,太上皇对自己那几个皇子都失望至极,便将皇位传给了他。他不想要,却不得不要。
因为太上皇封了当时已经暴露了云族身份的林家主为护国公,名义上让护国公为他抓钱,实际上是一种保护,以免霍家人再次找上他,威逼他回云族。
而当时作为云族准女婿的欧阳慕也被霍家盯上了,不过,他身怀绝技,机智过人,并没有怕过什么,不止如此,他还帮他稳固江山数年,直到朝堂安稳,百姓富足才离开。
他送走欧阳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去找女神了。女神走的那几年,欧阳活着,但也死了。欧阳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去和女神团聚。欧阳如此求,作为好友的他又如何不让他如愿呢?最后,欧阳得偿所愿,随着女神而去,而他高坐龙椅,守一世孤独。
“欧阳,你说,咱们两兄弟,谁的一生更有意义呢?”
往事不堪回首,彰德帝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朕都过不去这个劫。霍家,必须死。”
彰德帝想到此,立刻拿起笔,刷刷点点写了起来。写完,他又仔细读了一遍,然后将墨迹晾干,小心翼翼装进了一个特制的纸封里。
“来人,将此信交给太上皇。记住,一定等太上皇回复后再回来。”
“是。”
那人匆匆而走,彰德帝默默在殿中等候,他从未如此焦急过,仿佛那积压了十五年的怨与恨终将要在下一刻爆发一样。
“十五年了。她死了,欧阳走了,朕向往的生活都埋葬了。朕必须要倾覆霍家,否则死不瞑目。”
彰德帝像入了魔一般,来回走着,越走越心焦。就在这时,那跑去送信的人回来了,送回了同样纸封的一封信。
彰德帝迫不及待打开信封,上面和他想的差不多。
“鸿儿,一切随你。”
看到这几个字,彰德帝再一次泪流满面。十五年了,他曾经怨过,也曾经恨过,但都不如这几个字,让他心内柔软。
他缓缓起身,慢慢朝着太上皇的方向跪了下来。
“鸿儿谢皇伯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