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走后,秋雨下得更紧了,云层压得很低,光线十分暗淡,总督府早早点上了灯。
“我老感觉哪里不对劲。”王心珏端起还温热的酒杯,一口喝下半杯,刚才和青玉交谈,精神高度紧张,她急需酒精来舒缓情绪。
“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吧。”张宗亮松了口气,他叫来仆从撤下宴席,再备几个小菜,他要与夫人对酌。
“这个结果实在是匪夷所思,龙青玉不会从头到尾不知道我是谁吧?”王心珏疑心道。
“你要是这么想,不正说明她演技高超吗?千万不要低估这个女人的智慧,在我和她接触的有限时间里,见过很多聪明的、勇敢的、非同一般的人栽在她手上,却从未听说她在哪次斗争中失过手,龙青玉真有神鬼莫测的头脑,这一点我们都要有清醒的认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张宗亮拿起酒壶给王心珏杯中添酒。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你们不会背着我做了什么交易吧?”王心珏忧心忡忡地看着张宗亮,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笼络住你,不是可以更好让我卖命吗?”张宗亮吃了一惊,王心珏不禁相貌上几乎可以与龙青玉匹敌,连那股聪明劲也不遑多让。
“她完全可以让我留在光亨当人质,却放手让我们一道去西境。”王心珏搓搓手,端起酒杯又放下道“夫君,你真没什么事隐瞒我吧?还记得我们刚成亲时说的话吗?夫妻之间彼此坦诚最为重要。”
“你是多虑了,毕竟也算鬼门关上走一遭,现在神经有点过敏了。”张宗亮当然想对她坦诚,但他不可能告诉妻子要为龙青玉的一场梦去杀十万人,这种事她不知道为妙,不仅不能让她知道,全天下的人也不许知道,他冥思苦想很多天,已想到一个妙招。
“也许吧,夫君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今天在她面前就像一只羊面对一头猛虎,从前我还想着一定要找她寻仇,甚至同归于尽,但是当我真正面对她时,却一瞬间丧失了所有勇气。”
“别说你了,我们何尝不是这样?”张宗亮心有余悸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但在王座上待久了,身上的杀气越发重了,夫人听你的意思是暂时放弃寻仇了?”
“你是不是一直盼着呢?”王心珏白了他一眼,“若非你在,我今天就毒死她。”
“以后我们俩就太太平平过日子吧,别老想着你死我活的事了。”张宗亮对王心珏家人没有任何好感,龙青玉把他们全部处死,也算替自己出了口恶气,如今她又信守承诺放过自己的女人,张宗亮从某种意义上对她还心怀感激,他唯一担心的是王心珏时不时想起全家惨死的情景,小宇宙爆发,又要搞出什么意外情况。
“放心,哪天我死,也不会连累你的。”王心珏道。
“这话说的,你死了,我没老婆了,没人给我生孩子了,这还不叫连累我。”张宗亮戏谑道。
王心珏跳起来,一顿粉拳招呼上,夫妻俩打闹着,忽然搂抱在一起,张宗亮正要剥去王心珏衣物去行好事,门口响起上菜小厮的敲门声,王心珏狠狠要把张宗亮推开,却不料他手上动作根本不停,嘴上说道“那些菜是赏赐你们的,你和厨房还有清扫一起吃吧,少喝点酒,别耽误正事。”
马瀚如的去世和武田惨败冲淡了李俊寒初为人父的喜悦,马玉莹在姜姨的精心照料下,虽然身体恢复很快,但她面目呆滞,神情落寞,对李俊寒不冷不热,连孩子也不怎么关心,常常蜷缩在床边某个角落默默垂泪。
失去马瀚如不仅对马玉莹是一个巨大打击,整个咸临都弥漫在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中,那些从前还在背后诋毁马瀚如的臣僚们竟也怀念起他在的时光,他们早已习惯有什么棘手难题就交给马瀚如去办,现如今众人都像失去了守护神,面对着骤然崛起,扩张意图明显的青丘不知所措。
李俊寒倒是很清醒,他意识到战争迫在眉睫,整日扑在政务上,连探望孩子和马玉莹的时间都挤不出,火炮和火枪督造是他关注的头等大事,几乎每天必问,甚至数次亲临军械所,然而咸临官僚系统的低效还是让他大失所望,那些庸碌的大臣,死到临头了,还在为个人利益相互倾轧,李俊寒曾在一个月内,连撤三个负责人,进度也没上来。
新式军队的编练在马天行主持下倒是很有起色,但武器迟迟不能配发到位,严重迟滞了战斗力的生成。
李俊寒忧心忡忡,他常加班到深夜,由于担心一些主要事项不能落地,他不仅在大略上谋篇布局,甚至许多小节也不辞辛苦,亲自设计,然而他苦心孤诣,经过认真思索总结出的方案,一出元亨就沦为废纸,朝中大员为防止他提问,还看两眼,地方官员随手扔到文牍库,照样我行我素。
咸临这个西陲之国,本以民风简朴兵马强悍着称,然而李俊恒当年掀起的向青丘学习的运动成了典型的邯郸学步,青丘人喜爱钻研的科学精神,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他们没有学来,倒是崇尚华丽,追求奢侈的浮夸风气尽数承袭,元亨城锦绣繁华,日日笙歌,勾栏瓦肆,群贵流连,从官府到民间处处流行奢侈享乐之风,李俊寒不似李俊恒那般严酷,都知他宅心仁厚,一般不轻易杀人,那些大员显贵争相比拼奢豪,谁管国家大事。
一日李俊寒又熬个通宵,他双眼血红,感觉精神枯竭,人处于崩溃边缘,刚伏在案几上迷糊着,就听到外面吵起来。
“公主你不能进去,王上昨日整宿批改奏折,天明才睡着,可千万不能打扰。”
“我管他睡不睡呢,我是来替姐姐讨公道的。”阿拉奥克巴推开门口护卫,闯入内殿。
“王上,是公主硬要闯进来的,臣下拦也拦不住。”执礼太监见李俊寒醒来,忙跪地讨饶。
“你下去吧。”李俊寒对太监说。
“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阿拉见李俊寒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大吃一惊。
“没事,这段时间公务繁忙,没怎么好好休息。”李俊寒强打着精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