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不知不觉笼罩了小莱港,这里地处亚热带,即便到了冬季,海风中也不过夹杂一丝凉意,风平浪静的港湾中田秋舰依旧斜躺在港池中央,舰首上几处没有燃尽的起火点,还冒着光亮,站在岸上也能看清。
十几艘青丘的木制战船将田秋舰围拢在中央,它们桅杆上的灯笼像一串串闪光的葡萄。
“我明天要走了。”宗一郎喝了一口青丘特有的梅子酒,嘴里泛起一股酸涩清甜,“你自己去光亨吧,我一贯不与朝廷人打交道的。”
“你要去哪里?”经历了这场生死浩劫,宗一郎在沈月翔心中不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前辈,而是亲昵可交的挚友。
“可能去找无道吧,也可能,不知道,海西这么大,随便哪里逛逛。”
“我把星辰剑给你。”沈月翔道。
“不必了,我看你与这剑也颇有缘分,若有机会,你把它带给无道吧,我也不再乐意去管什么江湖纷争了,我女儿都没了,世间于我已没什么执念了。”宗一郎想到三部结衣两行泪落在酒杯中,“我十分后悔,没让女儿嫁给小野,他们那么相爱,若不是我从中作梗,也许现在还能有一个孩子。”
沈月翔没料到一代宗师,竟不忌讳在晚辈面前落泪,思忖从今往后,再没有秋阳陪伴,眼角也一阵阵发酸,但他还是强忍了泪水,有些事,还是深埋在心底,自己慢慢品味的好。
“你到光亨以后,有什么打算?”宗一郎问。
“我还没想好,或许把东洲的情况详告之后,也会效仿您,浪迹天涯。”
“政治上的事,最好别参与,我们武林中人,多少还有道德规矩和江湖义气,而那些坐在内廷的人,可真是毫无底线阴狠歹毒才能活下去,你不适合那种地方。”
“大人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那就此别过吧。”宗一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今生有缘再见。”说完他背着黑龙走出了房间。
宗一郎走后,沈月翔再也抑制不住山呼海啸的悲恸,泪水如同浑河决堤,滚滚而下。
他和秋阳自那次竹林追逐开始,中间千里跋涉到北冥,后又漂洋过海去地泽和东洲,几经生死,已快十个年头,如今再回到离开的地方,竟然生死永别,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而李昆吾与他萍水相逢,友谊深厚,昆吾一心想回国效力,岂料还没踏上故国土地,却撒手人寰,壮志未酬身先死,真是造化弄人。
他又想到那日在东洲是他一意孤行放走了桥本,若听了秋阳的话,当场将其击杀,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如此悔恨交接,郁结之情无法排解,竟伤了肺腑,黎明时分,他吐了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青丘的早朝散会后,青玉又留下几位重臣研究几项具体工作,忙完这一切已到午时用膳时间,青玉刚打算到休息一下,李顺俯身进来道“王上,小莱港主管海文斌派使者过来,说是有要事相报。”
小莱港主管一个七阶官吏,竟然也敢不经过上级,直接派使者来见自己。
青玉有点恼怒,她近来对尊卑不分,不守规矩的官吏愈发厌恶,他也渐渐明白以前那些帝王为什么在很多小事上斤斤计较,有些事,看似小,实则是对王权缺乏敬畏,为了让所有人都明白王权的至高无上,就要在一些小事上做文章,小事他们都战战兢兢,大事上谁还敢犯迷糊。
青玉正打算说不见,可转念一想,筹措海军是当前她亲自推动的一项重要工作,海文斌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不定真有什么紧急的事。
“让他进来吧。”青玉不情愿地说道。
海文斌的使者是沿海边陲的一个小吏,从没来过光亨,更没进过王宫,他若不是报了急贴在中枢,恐怕连青霄殿的台阶都摸不着,所以他进来时,胆战心惊,畏畏缩缩,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好像所处的地方不是窗明几净的宫殿,而是厉鬼横行的地府。
“你说什么?”青玉听到铁甲舰在小莱港沉没的消息,还以为是耳朵出了问题,再听使者说,铁甲舰上有一叫沈月翔的幸存者想要与她见面,更是以为自己在梦中。
那使者罗里吧嗦地又把背了好多遍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李顺,赏他一百金,带到国宾馆休息。”青玉难以抑制激越的情绪,“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都下去后,青玉匆匆进入内室,在镜子前照了照,十年的时光,并未在她的容貌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当年那青春洋溢的朝气早已不见踪迹,颦笑间多得是克制和得体,眉宇间多得是冷静和猜忌,她二十八岁依旧美艳动人。
刘定边接到青玉命令后,亲率五千龙甲军昼夜兼程,不到三天即抵达小莱港。
在海文斌的引领下,他第一次见到铁甲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浑身装甲,一身大炮的机械装备完全超出一个武人的想象。
他坐在木制帆船上,近距离观察丧失生命特征的田秋舰,尽管内部发生了大爆炸,但它的船体结构还是基本保持完整,小莱港海水清澈,所以连在水底的部分都一清二楚。
“把它打捞上来。”刘定边道“我想王上一定对这个怪物有很浓的兴趣。”
“这?”海文斌没反应过来,“这家伙太重了,靠我们的帆木船不可能办到的。”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办到的事,海主管,你好好想想办法,我要这艘船完整的呈现在王上面前,如果你办不到,王上那里恐怕不好交待。”
早知道不惹这趟麻烦了,海文斌头都大了,把这玩意儿整到水底,藏起来的本领他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