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结束后,青玉并没有着急返回寝殿,她来到青霄殿后的御花园,夏日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御花园现在一片萧瑟,凝结在花木上的秋霜折射着晶莹的阳光,小池塘里的荷花全部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主干,像一根根肋骨插在毫无生气的水面上。
龙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成人油,朝廷内外因之受到极大震动,而其后风卷残云的株连流放,致使几千人人头落地,数万家庭遭遇灭顶之灾,青玉的权威在无数人的恐惧和眼泪中得到了巩固,她成为一个真正的掌舵者,一个一言九鼎的王,那些从前私下里还敢议论她女性身份的老臣当下也噤若寒蝉不敢妄语。
青玉又体会到寂寞,一种不同于从前的寂寞,一种高山仰止的寂寞,连安波路在她面前也变得谨小慎微了,她的指示仿若天神之命,都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青玉开始明白为什么历代君王,不时要展现一下反人类的残暴,这残暴与怀柔一样不过是统治的手段,而且是更有效的手段。
她在这个明媚中掺杂着凄凉的秋日里并没有体会到,这残暴,不仅禁锢众人,而且会反噬自己。
听雨阁的秘使在太监的引导下来到御花园,他们站在不远处等待着王从物我两忘的神游中走出来。
等青玉从满目疮痍的池塘前转过身,他们俩个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就匍匐在地。
密使递上封印密报时的手在轻微的颤抖,“我也变得和那些吃人的怪兽一样恐怖了。”青玉幽思道“看样子任何事情不深入其中,便不能窥探其妙。”
拆开加盖王印的一等封印,刘定边的娟秀小楷映入眼帘,他那么英武,字却如此秀气,青玉明白这种事情,他是决然不敢找人代笔的。
读完密报,青玉望向清澈的天空,那里兀自飘着几丝卷云,“他在地泽,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冥了,他要到那里坐船,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是谁?”青玉第一个想到的是那天在陋巷中意欲刺杀自己的女子,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除了仇恨还混有其他,这都逃不过青玉的眼睛。
“王公公,你去查一下,我们在地泽有没有安插人员,第一时间报我。”
青玉对身边的太监吩咐一句,继续往假山方向走去,路上落满了四处飘零的叶子。
弱水几乎没过刘定边的船舷,他依旧淡定地摇着桨,弱水下流波山融泉形成的水道渐渐式微,他还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岸边,就像他过去的很多时刻一样,优秀的将领总是在刀尖上跳舞,舞姿妖娆暗藏凶险。
他甫一上岸,便有下官递上密报两封,一封是回执贴,说写给青玉的报告已经亲手递交了,另一份来自元亨,里面的内容,使得有些疲累的刘定边睁大了眼睛。
“消息核实了没有?”刘定边扭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送信人。
“千真万确,两个消息源都报了,时间地点相吻合。”
“李俊寒来这里做什么?”刘定边想不出,咸临的亲王为何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深入青丘的势力范围。
“要不要给光亨报?”密使询问道。
“不着急,等把他拿下了,搞清楚原因再说。”刘定边若有所思。
李俊寒抵达弱水边是在三天后的午夜,月光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荡漾,沙洲反射着幽幽白光,流波山像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色巨人屹立在不远处。
李俊寒抓着马缰,清冷的风拂过面庞,空气干爽,毫无水气,若不是眼前墨汁般的水铺向黑暗尽头,耳畔尽是潮汐涨落的声音,他是无论如何感受不到一点水的气息的。
李俊寒对弱水的印象也仅仅是当年前往羽田要塞路上的匆匆一暼,从这里再行几十里就到羽田了,当年来去自如,如今却是做贼一般。
“我们来晚了!殿下。”一个当年见过马瀚如上绿源洲的部属站在流波山融水的河道边,河道中只剩下涓涓细流,“水道不见了,现在谁也去不了岛上,岛上的人更下不来。”
“那位老先生也没有能力离开吗?”李俊寒望着夜色里绿源洲似有似无的影子。
“没人见过。”
“放鹰吧!”
部属放出蹲站在他手臂上的信鹰,鹰腿上绑着马瀚如邀无疾出山的亲笔信。
鹰像纸鸯一样悄无声息飞入夜空,李俊寒呆呆的等了很久,鹰没有回来,他的部属们都人困马乏。
“殿下,要不要附近搭营休息,明天说不定就有消息。”
“你们去吧,我再等会儿。”
“我们就在附近,有事您招呼一声。”
流波山腰侧一块突兀的石头后面,刘定边正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沙滩,满月的银辉使得沙滩上的人影依稀可辨,“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刘定边带着疑问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送走了刘定边,无疾大睡三天,跟这种智力超群的人斗智斗勇,还动不动受大炮轰击,使得无疾筋疲力尽,如今总算缓过劲来,他从茅屋里出来,伸了伸懒腰,舒展筋骨,正准备打一套拳活络一下筋脉,抬头却看到茅屋旁的大榆树上站着一只鹰。
“你这只畜牲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跟老子报到一声。”无疾叉着腰瞪着鹰,
鹰便飞到他的肩头。
“咦,你到还不认生,等着我给你拿块肉去。”
无疾带着鹰进去厨房,从瓮里取出一块腌好的兔子肉扔在地上,饿坏了的鹰,立刻扑上去狂啄。
“嗯,吃得还蛮香的嘛,以后你就跟老夫我做伴如何?”无疾正打算再拿一块肉出来,眼角余光却瞥见鹰腿上绑着的小金属匣。
他取下金属匣,读了一遍马瀚如的信,自言自语道“姓马的,你还真是老子的冤家,净给我出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