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落之后,气温急剧下降,北冥东侧内墙上镶嵌的冰层反射着夕阳血红的光。
格斗赛接近尾声,八场比赛城防营一胜、中军营两胜、苦役营一胜,四具尸体在擂台下的壕沟中给猛兽做了点心。李秋阳四场比赛都下了注,猜对三场,赢几百文,她像获得重大胜利似的兴高采烈,吵嚷着下次比赛一定再来观战。
沈月翔却认为这种比赛是不人道的,以活生生的人命来博取众人一乐,看到那血淋淋的场景,想到那些倒下的人,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心里似添了堵。
他期盼着早日离开这块是非之地,这座黑色的城,平静的表层下,隐匿着不为人知的暴虐,沈月翔开始渐渐觉察到这一点。
过了晚上八点,小野神二敲门进来,问沈月翔有无兴趣共饮一杯,这是商定的暗号,两人惺惺相惜,近日里时常共饮,李秋阳见怪不怪,沈月翔照例问秋阳可否同去,她疲乏已极,只叮嘱沈月翔少喝一点,就继续读自己的《奇侠列传》。
两人走到五常街上,北冥的夜极其萧条,晚上还要灯火管制,风摇曳着路边昏暗的灯笼。浓重的夜色笼罩着路面,脚踩在结霜的地上,能听到冰凌碎裂的声音。
他们来到花冠楼,北冥城中的妓馆,里面充斥着发配为奴的女犯人和承担连带责任的罪臣家眷,这妓馆为北冥府官营,目的是使那些女犯得到应有的惩罚,同时解决边远官军的生理需求,其内部陈设与关内大相径庭,中原妓院通常装修豪华,灯火通明,妓女多少有点才艺,琴棋书画附庸风雅,总是那些富家子弟,风流才子,流连忘返之所。而这妓馆中厅逼仄,透着阴阴冷气,只两端长走廊,东西走向,深不见底,十米一门,门一侧挂一烛台,灯火摇曳,天花板上吊着火笼,散发着刺鼻的呛味。寻常人走进去,如入阴曹地府,哪还有寻欢作乐的兴致。妓女们每人一房,赤身裸体,脖颈上挂一丈余铁链,拴狗一般,困在三米活动空间之内,来人便上,到死方休。
沈月翔只当这里与中原一样,还有点不好意思,等进到里面,才觉后背泛起阵阵凉意,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小野神二倒很淡然。
他们走过几间传出妓女惨叫声的房屋,来到东向走廊尽头,烟雾缭绕中,沈月翔看清走廊尽头左侧有一狭窄楼梯,仅能一人通过,两人一前一后,贴墙而上,刚走两步便听到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从二楼传来。
沈月翔与小野神二加快脚步,经过楼梯转弯处,眼前突然空阔起来,只见幽暗的大厅中吊着一具白花花的女尸,女尸胸口腹部均被剖开,鲜血正顺着足跟成串滴落,而女尸一侧的桌旁端坐一人,正在吃她的心脏,那人眼中闪着幽幽绿光,嘴角上渗着淋淋鲜血,北冥侍卫的官服就挂在身后的架子上。
沈月翔和小野神二看到这般情景饶是二人见多识广也不禁毛骨悚然,沈月翔曾听师父讲过,在海西大陆早些年,江湖上曾出现过一支邪门流派,称之为鬼曐,他们专习一种异域武功,此功为消解功,越练人身上的阳气越少,练到最高境界,阳气似留非留之时,便可永远不死,不仅不死,还打不死,但是修炼此功便如邪魔侵脑,阳气消解的同时,人性也逐渐丧失,是把活人练成鬼的修行,修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不睡觉、不吃饭、不怕寒冬酷暑,但有一样,每隔几天必须剖年轻女人的心来吃,否则便如毒瘾发作痛苦难当。鬼曐危害甚广,到后来,不仅武林上要除去他们,连官府都坐不住了,各国侠士与军队纷纷出手,几年里持续不断的打击,使得鬼曐销声匿迹。不想在北冥这不毛之地,竟然真真碰上了传说中的鬼曐。
那鬼曐看着拔剑持刀的两人,也不放在心上,仍旧把手中的心脏吃完,拿起餐巾擦干净嘴角和手上的鲜血,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道“你们两个想做什么?”
“做什么,不是明摆着的吗?”小野神二把刀举过头顶。
“年轻人,不要冲动,我劝你们只当什么也没看见,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不想伤害你们性命。”鬼曐的声音到很平和,与他那可怖的形象相去甚远。
“可是你伤害了别人的性命。”沈月翔拔出闪着寒光的剑。
“别人的性命,她的性命?”鬼曐笑道,“我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就像虎狼要吃牛羊,你不能劝虎狼去吃草吧,我不吃她,怎么活?”
“跟他废什么话,砍了这个妖孽。”小野神二话音未落,刀锋已至,他的身法快如闪电,即便沈月翔也自愧弗如。
但那鬼曐更快,只轻轻向一侧偏转身体,就轻松躲过了小野神二要命的一刀。
沈月翔的剑从背后刺来,他却似背后长了眼,轻挪两步,使得沈月翔以为的必中之剑刺中空气。
小野神二与沈月翔交替攻击,两人几乎用尽平生绝学,大厅中刀光剑影,上下翻飞,可惜一顿操作猛如虎,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却没伤到那鬼曐半分毫毛。
“两个小兔崽子,你们玩够了没有。”鬼曐突现在他们身后,两人只觉一股阴冷之气从督脉穴注入,登时感到身体似灌满胶液,瞬间凝固,连话都说不出来。
鬼曐拍拍定在原地的两个人,他们目瞪口呆,想转动眼珠子都无比困难。“我不想杀人,我说过好几遍了,你们都不听。”鬼曐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杀你们两个易如反掌,有什么意思。要杀我,还是让你们的师父来吧。”
鬼曐穿上官袍,向楼梯口走去,“这世界上,能和我李沧海过招的不超过三个人,你们的师父叶不沾和宗一郎算两个,要不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你们两个小蚂蚁还能再蹦跶吗?”李沧海慢腾腾下楼去了。
沈月翔和小野神二过了两个时辰身体才从僵直状态中解除,却又如喝一顿大酒,脑子清醒脚下虚浮。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回到客店时,北方的天空已现出淡淡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