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潮,晨曦渐起,天蒙蒙发亮的时候,哭声从青霄殿高台起,很快蔓延于整个王宫,白色的纬幔沿着雕栏画栋延伸,直到整个光亨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昔日繁华的早市关停,所有娱乐活动取消,民间半年内禁止嫁娶,后宫的妃子,上朝的官员,办事的杂役都身着素服,那些没来得及为自己置办一身白衣的人,只能躲在家中不得上街,咸临,大荒,东洲,地泽的间谍、探子、耳目,通过各种网络将这个撼动海西大陆政治局面的大事通报宗主。青丘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威震天下的武恒宗顾秋泽因病逝世于青霄殿,享年69岁。
龙息恸哭不已,他俯身向北,对着青霄殿方向长拜不起,秋泽二十多岁那英武的模样还在他脑海中盘亘,怎么一转眼就撒手人寰了。
谋臣、武将、侠士聚集在议事厅,宫中的侍从已经到本府传达了午时抬棺的命令。
“我要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了,既然你和文若都认为无药可救,我就死马当活马医了。”龙息止住哭声,拜了三拜,接过龙青泉递过来的方巾,脸上又恢复到镇定凛然的神色。
众人正议论纷纷,见龙息进来,纷纷起立,安静下来。
“各方准备还有没有没到位的?”
无人应答。
“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情况需要汇报?”
大厅里鸦雀无声,空气在人肺部进出的声音都能听清。
“好,我们出发。”
龙息走出议事厅,众人神色肃穆紧随其后。
龙青玉躲在花园一角目送着父兄迈着豪迈有力的步伐走向凶险的王宫,她从没上过战场,想必他们在那尸横遍野的沙场也不过如此。
她紧紧攥着沈月翔的手。
“姑娘,不会有事的。”沈月翔安慰她。
“一定会有事的。”她看了他一眼,“说不定我们家从此万劫不复。”
“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带姑娘离开这里,去烛龙岛看火龙。”
“看火龙!”青玉露出神往的表情,“这件事过后,无论结果怎样,我都要你带我周游天下。”
龙息走后,不到一刻钟,顾重玄背着行李冲了出来,龙青玉想跟他打个招呼,却不料他远远躲开,好像她身上有瘟疫,沈月翔看到她眼里的忧伤在流转。
“你们赶紧让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被侍卫拦住去路的顾重玄恼羞成怒,拔出剑来。
“世子还请自重,我们身负命令,不可能放你走,要是打,倒也可以奉陪。”一个侍卫拔出来刀。顾重玄心生怯意,“你们敢跟我动手?”
“将军说了,必要时,可以采取任何手段。”
“放他走。”龙青玉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可是将军有命令。”侍卫犹豫不决。
“就说是我让他走的。”青玉看着张惶失措的顾重玄,再没有一丝留恋。
“青玉要不你跟我一起走?”顾重玄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你走吧”龙青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顾重玄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出门跳上马夺路而逃。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龙青玉有些难堪,替他辩解道“应该是去夜凉湾以后,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多了。”
顾宏扬白衣套在铠甲之外,身形有些臃肿,从得知父亲离世已过一个时辰,他的手还在颤抖,过了午时,一个新时代就要来临,一个属于顾宏扬的时代,海西大陆新的主宰,他已迫不及待坐上那金碧辉煌的王座,体验君临天下的感觉,接受众臣的膜拜,当然父亲的那些人老珠黄的妃子要一并除去,他需要的是年轻,活力,刺激。
不过这一切却要经历一场血的盛宴。
顾宏扬从不害怕杀戮,也不顾忌杀戮,鲜血使他亢奋,战场上他钟爱坐在尸体上饮酒,这一次也一样,他要用龙息那个老朽的血祭奠新王朝。
何玲珑为他整理仪带,这个小时候把她从恶狼口中救下的大哥哥要成为天下的主人了,她再没有机会做他唯一的妻子了,即便他许诺会让她成为王后。
“玲珑,等我回来!”顾宏扬志得意满。
“你平安就好。”何玲珑抚平最后一丝褶皱,她希望他不要去,她知道她不能说。
招魂幡列列,遍地生白花,王宫缤纷的色彩,隐藏在白色之下,抬棺的仪仗空前浩大,足足有五百人,从宫门渐次排列至青霄殿玉阶。青霄殿内一片肃穆,文武百官,当朝重臣齐聚一堂,老司丞张岳主持抬棺大礼,朝臣、皇室、嫔妃、贵戚严格按照标准,行跪拜礼,哭丧礼,送别礼,程序步骤繁多,许多年迈老臣都硬挺着孱弱身躯,一点不敢造次,直到老司丞一句悠长的“进祖庙,会列宗。”之后,仪式告一段落,秋泽的遗体,暂时被送进青霄殿后五百步的祖庙,待三日后下葬王陵。众人才能端坐于地,稍事喘息。
“接下来宣布武恒宗遗命。”掌礼太监一句话,使得大殿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张岳向众人展示了遗诏的火漆,然后旋转遗诏筒上三个机关,才将一张金黄色的丝帛取了出来,正待要读,突然傻了眼,遗诏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字迹。
众人跪拜半天,见没有动静,纷纷抬起头来。
“这遗诏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张岳将丝帛翻转过来,向众人展示,除了少数知道内情的,多数大臣都惊呆了。
青霄殿上浮躁起来,朝臣们议论纷纷,“王上竟然没有立储”,“没有遗诏,怎么确立新王啊。”“会不会有人更改遗命啊。”……
“大家不必惊慌,即便没有遗诏,我们也有成例,立嫡立长,大世子英明神武,屡立战功,朝堂中没有不服的,我想可能是先王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写遗诏,立大世子为新王,既遵祖法,又承天意,请司丞恭迎大世子为王。”肖逸凡想引领舆论。
“你想!”张晨站了起来,“青丘的江山社稷怎能全凭你一个伶人的猜测就定了”,他提到了肖逸凡伶人出身,别有一番用意。“王上卧病两月有余,若真钟意于大世子,怎会没有时间写下遗诏,如今遗诏上空无一字,必是对大世子十分不满,故意布局,留着我等裁决,选出一个真正贤德的人来。”
“莫不是怂恿我三弟夜袭安平殿的张晨,昨天饶你狗命,今天还敢蹦出来胡言乱语,来人呐,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拉出去砍成五段。”顾宏扬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杀气,大殿里静悄悄的无人再敢发言。
两个武士冲进殿内准备拿人。
“滚出去!”龙息的声音不大,但足以震慑朝堂。
武士愣在当场,不知所措,“青霄大殿,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世子发号施令。”
“大胆!”肖逸凡喊到,“你竟然敢质疑新王的命令。”
“想坐上王座可以理解,不过太迫不及待了吧”龙青泉站起来,“我们可还没有承认他是新王。”
“你们想立谁为王,永超死了?子丰?”顾宏扬不再遮掩。顾子丰赶紧跪拜在地“我无力担纲江山社稷,自然是大哥智勇双全最为合适。”
“看样子也只有大世子最合适了。”“这样最合礼法。”“我看就大世子了。”舆论像墙头草摇向了顾宏扬一边,他站起来,推开不知所措的张岳,向金光闪烁的王座走去。
“慢着。”龙息也站了起来,“我们总不能立一个弑君者,一个谋杀父亲的儿子为王吧。”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热的油锅里泼了盆冷水,朝堂顿时乱了套,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指向了顾宏扬。
“叔父,你从来一言九鼎,怎么今日说话如此不着边际。”顾宏扬强作镇定“弑君这种罪名侄儿可担待不起。”
“把人带上来。”龙息一声令下,两个甲士把张进拖进了大殿,他瞟了一眼顾宏扬,吓得直打哆嗦。
“说说吧,你是怎么对王上用药的?”龙息质问道。
“小人,小人也身不由己,是大世子逼小人做的,不然他要杀我全家。”
“放肆,竟然敢在这里胡言乱语。”顾宏扬冲过来,一刀下去,张进人头落地,鲜血四溅,朝臣们大惊失色,恐慌不已。
“你既然清白,怎的那么着急灭口。”龙息看到失去头颅的身体,在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抽动,那带血的刀离他不过咫尺之间,却毫无惧色。
“这是张进用药的处方和医治的时间,御医署应该也有记录,请总管大夫过目。”龙青泉拿出一沓纸叠。
总管大夫快步上前接过纸来看,差点晕倒在地,“张进真是胆大妄为,朱砂,鹿茸,蛇胆这几味药他说是用来医治别人的,没想到用在王上身上,简直就是在催命啊。”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突然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