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阁老们的家事
申时行正色说道:“请老师指点。”
周梦臣说道:“寻常官员可以捏轻怕重,因为他们逃避责任,这事情还是有人办的。但是内阁首辅乃是百官之首,作为首辅决计不能有丝毫逃避责任的想法,因为天下之重,就靠着首辅。所以,做一件事情,首先要看着一件事情对不对。其次要看着一件事情,能不能做成。对,而没有实现可能的事情。就要看为什么没有实现的可能,就先做能做的事情,将这事情留给下任。”
“你觉得,废除贱籍奴籍有错吗?或许有人一时遭遇不幸,却有世世代代为奴。牵连子孙百代,这对吗?”
申时行说道:“自然不对。”
周梦臣说道:“前宋都能做到这一点。我朝就不能吗?”
申时行说道:“可是,老师这风险太大了。江南势家,莫不蓄奴,南方各地都有这样那样的奴婢,弟子担心,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与老师不利。”
周梦臣淡淡地说道:“汝默,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申时行说道:“请老师指点。”
周梦臣说道:“为人外圆自然不错,却一定要内方。你内心之中或许有些坚持,但是却缺少勇气。”
申时行说道:“勇气?”
周梦臣说道:“对,天下舍我其谁,当仁不让的勇气。正因为这一件事情很难,故而也只有我来做,难道还能寄希望于别人不成?”
“你如果没有找到这个勇气,最好不要当内阁首辅。”
申时行听了,立即行礼说道:“弟子受教。”
周梦臣大概没有想到,他觉得申时行太过谨小慎微,没有当丞相的担当。却没有想到,他的弟子之中,申时行却是连任三任首辅,成为仕途最亨达的一个人。
只是说周梦臣也走了眼。
申时行说道:“那均赋役,可是要推行一条鞭法吗?”
周梦臣说道:“正是。你张师叔,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这一件事情也要开始推行了。你作为县官,估计就以这一件事情为主了。”
申时行说道:“那建立商法。也就是推广松江经验,乃海巡抚要高升了。”
周梦臣说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海瑞的资历太浅薄了,他现在就是南京户部尚书,而今仅仅能以南京户部侍郎掌管南京户部事,这一次建立商法,将在南边试行。”
说到这里,周梦臣微微一顿,说道:“该给你说的,我都给你说了。你赶紧说,你准备去什么地方吧。”
申时行陷入沉思之中。
申时行下去做县令,定然是要做出政绩来的。想要做出政绩,就要先知道,什么是能作为政绩的。
在申时行看来,政绩有两处,一处是去新占领的地方做官,只要能安抚当地,就是大功一件。其次就是顺应内阁的改革。
但是正如周梦臣所言,申时行内心之中,太过于圆滑了。
从某种程度上,在为人处世上,申时行与徐阶是比较像的。
他首先排除了江南。
因为他知道,江南将来是主战场。不管是废奴,还是商法,乃至于一条鞭法,都会对江南势家进行冲击,到时候决计不会这么平静。甚至心学一脉很有可能与江南世家联合起来。
或许,改革最后还是能够推行下去的。但是他申时行能不能在江南全身而退,就不知道了。
所以,主战场不去。
说实话,不去江南,真正要面对的就是一条鞭法了。
对一条鞭法申时行也研究过,一句话,一条鞭法就是从南方发展出来的。所以南方推广,并不会遇见什么难题,即便有些难题,也是很轻松就能解决的。
申时行说道:“弟子愿去河南。”
周梦臣说道:“河南?你确定?”
申时行说道:“确定。”河南是北方。而且是产粮大省,在河南做出一番功业来,容易被发现。而且河南不用承担别的方面的任务,比如陕西就要承担西北边防的任务,山西支援河朔,山东要支援辽东等等。
周梦臣淡淡说道:“好,那我就答应了。明年就让你去河南中牟上任。”
申时行几乎要吓得跳起来了,说道:“中牟?”
周梦臣说道:“正是中牟。”
至于中牟县令而今有没有空缺?周梦臣说有。自然是有的。
周梦臣让申时行为中牟县令,其实也是对申时行的考验。周梦臣就是觉得申时行太缺乏勇气了。才让他去中牟的。
中牟有什么东西,让申时行这么害怕?
高拱是中牟人。高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耕读传家,家有良田数百亩。申时行该怎么处理啊?就考验申时行的政治手腕了。
毕竟,周梦臣将申时行当成宰相苗子。如果申时行主动去浙江,或许,周梦臣不会如此了。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人,不能去南直隶,要回避的。
但是浙江也是主战场之一。
但是申时行回避了这边的事情,周梦臣也要给一个难题的。
宰相之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好好摔打一下,将来怎么能让他掌管内阁的。这也是不同位置就有不同的想法。申时行想得是,先保全自己,然后慢慢爬。毕竟,不管有再光明的未来,如果而今夭折了,就不是他的了。
但是周梦臣与高拱,甚至张居正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秉承宝剑锋从磨砺出,哪里有问题,就将这些中书舍人放到哪里。能爬出来,并建立功勋,自然要大加提拔,如果不能。
不能就不能了。
反正每三年都有一批人出来,而首辅是不需要换的那么勤。
而且周梦臣也觉得,这个难题并不是太难。
因为高拱脾气差,性格直,做事暴躁,但是高拱的操守还是不错的。高家或许有一些不孝子弟,但是大体上没有什么大奸大恶。比起徐家,比起张家。算是老实本分之极了。
对,这个张家,就是张居正的张家。
对于这一点,张居正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别人家乱来的是子孙,而张居正家里乱来的是老父亲。
张居正的父亲,是一个老秀才,一辈子没有考上举人,有了这个儿子,特别虚荣,而且很多人都奉承他,而且爱喝酒,一旦喝醉了,什么事情都敢答应下来。
不知道给张居正惹了多少麻烦。
以至于每一任荆州知府,张居正都要亲自接见,千叮嘱万嘱咐,他父亲搞出的事情,他一概不认,并且请他好好处理一下与他父亲相关的狐朋狗友。
但效果一点都不好。
原因很简单,疏不间亲。父子之间关系多密切啊。张居正即便说再多的话,一旦张居正父亲寻死觅活。让张居正对付荆州知府,看张居正能怎么办?
这种事情,他们怎么敢插手。
在张居正面前答应的信誓旦旦,但是一旦到任,就成为了张父的依仗,到处给张父平事,让很多消息都传不到张居正耳朵之中。
一开始张居正还以为他老父亲改邪归正。但是时间一长,他就知道了。
只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啊?
这毕竟是父亲。只能一边苦口婆心劝告,一边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给父亲擦屁股。
对此,周梦臣很是取笑张居正。因为周家最轻松了,数代单传,留在武昌都是疏支。他们不敢乱来,而周梦臣的老母亲,更是在京师奉养,家里子女虽然不是多好。但也比较安分,最大的周大同而今已经从军了。更不需要周梦臣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