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徐阶的准备
徐阶对这一件事情,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徐阶从来不与嘉靖硬顶,说道:“臣愚钝,不知道当如何是好?陛下的意思是?”
嘉靖说道:“户部王国光,太过年轻了。事情办得让朕不舒服。迁工部尚书。工部尚书雷礼,还是专心朕的寝陵吧。不要分心他顾了。兵部尚书郑晓迁户部。周梦臣就任兵部尚书如何?”
徐阶说道:“圣明无过陛下。不过,臣以为有一点点不妥。”
嘉靖一愣,说道:“什么不妥?”
徐阶说道:“陛下,九边之军,以大同军为天下第一,而大同军乃是周大人旧部,而今江南各部,都是在周大人手中重建的。成为国家精锐。乃至于海上水师,也是周大人一手打造了----”
“够了。”嘉靖大怒,说道:“你想说什么?”
其实以嘉靖之聪慧,岂能不知道徐阶想要说什么?正因为知道,他才愤怒。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愤怒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似乎一下子将周梦臣从非常信任的人,推到了不可信任的行列。
嘉靖也知道,周梦臣未必有谋反之心。但是对于大臣来说,有谋反之力,本身就是罪过。周梦臣在军中旧部遍布天下。嘉靖之前没有想过,而今想来,这种影响力,让他十分忌惮。
徐阶低头请罪,嘴角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臣不是诋毁周大人。只是为朝廷惜才,周大人这些为国家做了这么多事情,真如陛下所言是有功之臣,正因为是有功之臣,才更需要保全。保全周大人与陛下一场君臣知遇的佳话。所以,臣以为周大人不适宜担任兵部尚书。应该另谋他职。”
嘉靖一时间没有说话的心思了。说道;“知道了。这一件事情你思忖一下吧。”
随即将内阁一行人打发走了。
在嘉靖心中,周梦臣是当年进宫说长生之道的小臣,虽然给他办了不少事情。但是人对人的印象是有滞后性的,而今被徐阶一提醒,嘉靖才有几分恍然。当年的小臣已经成为庞然大物了。
他必须对周梦臣进行重新地定位。
徐阶回到内阁之中,处理内阁的庶务之后,就回到了家中,再次开了小会。
徐党很多人都在,张居正也在。而今的张居正依旧是国子监司业。当时倒严的时候,张居正在的话,而今最少是国子监祭酒,或者别的官。
而今错开一步,就差了很多。
不过,张居正一点不在乎。他知道,虽然他错过一次机会。但是得到更好的处境。
徐阶淡淡地说道:“周梦臣要回京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周梦臣这个人是一个能臣,但是为人激进,很多事情考虑不全面。非社稷之才,为朝廷着想,为大明着想,这样的人最好在下面当地方官吧。而不是回京。而周梦臣的想法,也很明显。就是想要回京夺一把椅子。你们想想有什么办法,让周梦臣无功而反。”
徐阶的学生,既是徐阶的幕僚。也是徐阶的学生。徐阶有时候,也出题考考自己的弟子。
张居正沉思片刻,眼前一亮,说道:“老师,可是河道总督?请周梦臣任河道总督?”
徐阶没有说对,也没有不对。而今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张居正说道:“周梦臣以南京兵部尚书总督六省。又是有功之臣。一个尚书是少不了。但是这个尚书也可以是加衔,能符合这个条件的,无非这几个,要么三边总督加兵部尚书衔,西南总督加兵部尚书衔。周梦臣对外作战堪称百战百胜,如果让一掌兵,不过数年,必有大捷。到时候又当如何?恐怕是挡不住了。唯有是河道总督不一样。”
“河道总督可以加工部尚书衔,勉强可以安置。而黄河水患由来已久。乃是天下第一大难题,决计不是短短数年可以完成的。如果真心治河,十年工夫,也不过是寻常而已。”
“而十年----”
有些话张居正也就没有说了。
因为对徐阶来说,十年之后,他都不在这个位置上。还管这些做什么。那时候的周梦臣将同这些弟子们一并争锋。徐阶哪里管得了太多。
严嵩主持内阁十几年,那都是异数。
徐阶内心有谱。十年也是他执掌内阁的上限。到时候,不用别人说,他自己都谋求退下来,毕竟,他是亲眼看到夏言与严嵩当断不断,不知道急流勇退的下场。
他岂能重蹈覆辙。
李春芳见状,内心之中很不舒服。他而今是礼部尚书了。虽然因为资历浅薄,在很多事情上没有说话的分。但是毕竟是徐门弟子之中,最出色的一个。
但是在徐阶的面前。从来是比不过张居正的。
此刻听张居正说得头头是道,他忍不住说道:“老师,周梦臣智计百出,这等人物,就会老老实实中计吗?”
徐阶见状,内心之中对李春芳有些失望。或者说,他一直都很失望。他这个状元弟子。看上去不错,但是实际上,当一儒臣可以,根本没有能力担任大学士。
能当上大学士并有所作为的人,那一个不知道玲珑心思,不知道多少个心眼。岂能如李春芳如此老实。
不过,徐阶内心之中对自己说:“想来还小,我年轻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徐阶心中这样想,却也开始公布答案了。
说道:“没错。叔大所言,就是我所想的。陛下已经对河道总督恼怒非常,下令捉拿。这河道总督空了出来,治河之事,可以说是当务之急,每耽搁一天,就不知道有多少饿死。”
“非能臣不可为之。”
“周梦臣正合适。”
“至于,周梦臣自己-----,对付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办法。须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张居正叹息一声,心中暗道:“周兄被老师拿捏准了。”
周梦臣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的道德感比明代大多少士大夫都要强。这也是因为周梦臣在和平年代长大,对很多事情都是不能承受 或者无法想象。
什么卖儿卖女,什么举家逃难,乞讨为生,乃至于易子而食。这都是普通百姓一生大概率要经历过的事情。
却是周梦臣无法接受,乃至于内心自责的源泉所在。
黄河两岸,周梦臣听起来都很揪心。如果说有一个机会,让他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周梦臣内心之中强烈的使命感会驱使他做一些不大符合自己利益的决定。
这就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周梦臣明知道,这是徐阶的算计,也很难控制自己不往里面跳。
而且徐阶这个想法,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周梦臣在南京一心一意想回京的时候,徐阶就已经给周梦臣准备了一套布置。否则事情哪里那么巧,周梦臣回京的时候,就是王廷倒台的时候。分明是徐阶留着这里时候杀王廷给周梦臣腾位置。
张居正为周梦臣叹息的时候,内心之中也有一丝丝小兴奋。毕竟周梦臣与张居正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在官场这一条路上,周梦臣已经遥遥领先。如果能困住周梦臣十年光阴,张居正自然有信心能够后来居上。
这就是翰林中人,与非翰林中人的区别。翰林中人天生就是内阁备选。而非翰林中人,三甲出身。到了而今,每一次进步,都是要打破一层天花板。
如果周梦臣是翰林出身,他的升官哪里有如此之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