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师与徒
如果之前王宗沐对于铁路这个东西,只有一个迷糊的概念的话,此刻看着这么长的铁路,心中一时间有些触动,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旁观了一阵子。发现这铁路一般是,一个火车头带着五个到六个车厢。
之所以与壶口铁路不一样,却是因为这他一条铁路,是单纯的货运铁路。
壶口铁路也运人。同样的功率之下,带动的车厢自然不一样。
毕竟京东铁路,与壶口铁路是不一样的。壶口铁路是在荒山野岭之中,打通水道关节之处。是必需品。但是京东铁路却不一样,北京到通州这一段路,可以说是大明最繁华的一条路,乃是最好的官道,路线又不长,路边都有人烟。人走路都行。而铁路与火车都是新鲜事物。谁也不敢轻易上车。故而这一条路只能被动地成为货运铁路。
好在北京作为北京最大城市,既是一个消耗城市,也是一个物资散集地。有源源不断的货物需要进京。倒也没有亏损。
王宗沐本来想乘坐火车入京,但是知道是货运火车,也就作罢了。只是他看着铁路,心中也有无限的遐思。暗道:“如果火车耗损不大,又能通行天下,那该多好啊?”
王宗沐太清楚了。大明很多赋税不高,高在杂税上了。而在这些杂税之中,运输费用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王宗沐为什么一心一意搞海运,不是他有意于海洋,而是他知道,只要海运一搞成。家乡缴纳的赋税能省下两三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如果大明所有的粮食能通过火车入京,节省下来的费用,那是天文数字。
只是唯一有一点不好办的事情。那就是大明朝廷没有直接将这些杂税记录在赋税之中,减轻了百姓负担,但是在朝廷收入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这一次海运一般。虽然节省了相当大一部分费用,估计在一百多万石粮食的耗损,但是对于户部来说,入账的粮食一点变化也没有。哦,唯一的变化,是方钝将耗损也征收了,多收五万石。
朝廷缺乏推行这一件事情的动力。
王宗沐想到这里,才觉得自己想得有一点点多。
不过,当真正看到铁路之后,王宗沐已经成为一个铁杆的周党了。原因很简单,大部分号称实学的官僚,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们不在乎什么主义,什么学说,只要有用,能拿来用即可。
周梦臣已经证明了,他的学说有用。自然得到一些的认可。
高拱也是这样的。高拱在京师为周梦臣的气学与很多人论战,可不是为捧周梦臣臭脚。高拱这个人傲气之极,可以说目无余丁。他即便倚重周梦臣,也不会特地为周梦臣说话,其实他就看到了周梦臣的学问是用有之学。
这才摇旗呐喊,为周梦臣发声。虽然他对周梦臣的学说并不是全部认可。
当王宗沐进入京师,在宫门处递上帖子。然后在驿站之中休息。这个消息迅速传遍整个京师。
徐阶自然作为第一批知道人。甚至他要比严嵩知道的更早一些。倒不是严嵩的消息不灵通,而是因为严嵩的精力大大不济了。他晚上休息的时间要比徐阶早上不少,而且老人家,即便睡着早,也睡得很轻。一有动静就容易惊醒,接下来就睡不着了,第二天的精神就不好了。不足以应对繁重的政务。
故而严嵩一旦入睡,不遇见大事,不允许别人来打扰他。
而王宗沐入京这一件事情,还算不的严嵩所谓的大事。
徐阶估计严嵩要明天早上才知道这一件事情。
徐阶问张居正说道:“明日内阁一定会商议海运之事。你说,我该怎么办?”
张居正一听,就知道这话外有话。
这哪里是问海运的事情,而是在问与周梦臣的关系。
现在官场很多人都觉得周梦臣是徐阶的人。而周梦臣在江南很多事情,也为徐阶争夺了更多的话语权。在一般人看来,周梦臣做的事情,即便不是徐阶指使的,徐阶也应该为周梦臣说话,力保周梦臣。
如果事情仅仅是这么简单的话,徐阶也不会来问张居正。
张居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师,可是有什么妨碍之事?”
徐阶说道:“还是叔大机敏。你去那边将书架上第三个匣子拿过来。”
张居正依言,将书架上第三个匣子拿过来,上面还上了锁。
徐阶并没有接过匣子,而是给了张居正一个青铜钥匙,让张居正打开,说道:“你自己看看。”
张居正打开之后,就看见一叠厚厚的书信。张居正对此并不意外。因为徐阶了解下面的情况,就是与下面的官员,或者致仕的乡绅通信。徐阶每日的通信量是相当惊人的。
也以此维系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只是张居正看了书信之后,却不有的皱起了眉头。
这书信全部是从江南来的,是心学一边的大佬,王畿等人,其中还包括了徐阶的恩师聂豹,张居正仅仅看了几封,就心里有数了。这些都是说周梦臣的坏话的。直接斥责周梦臣是少正卯,要徐阶杀之以谢天下的有之。说周梦臣狼子野心,玷污圣道有之,说有周梦臣乃是伪学,应该朝廷出面明正典刑,斥责周梦臣,重申大道者有之。
总之,一句话。心学大佬们集体地向徐阶表达了他们的不满。希望或者说迫使徐阶对周梦臣采取行动。
张居正看完之后,说道:“老师,学生有一点不明白。”
徐阶说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居正说道:“老师乃是朝廷次辅,身居国家大任,做事自然要有自己的想法,岂能屈从区区草莽之辈?这些人固然在乡野都是有些实力的。但也应该以老师为重才是。”
徐阶微微一笑,说道:“你还是为周梦臣说话。”
聪明人说话,不用绕那么多弯,徐阶直接点出了张居正的心思。
张居正说道:“老师,我固然与飞熊兄相交莫逆,但也不是不明青红皂白之辈,如果说周兄确有失德之处,或者说的确在江南做了错事,不足以胜任此职,我自然会第一个出来反对,将周兄调离江南,这是为朝廷好,也是为周兄好。只是而今周兄做了什么?无非是讲了一点他们不爱听的东西,我也觉得周兄一些言论固然有用,但是另外一些的确有离经叛道之意,但问题是,这年头离经叛道的东西还少吗?王龙溪讲得都是什么东西?什么佛通于儒,简直是一派胡言,但是不妨碍他在江南当大儒,而今,周兄讲了一些他们不爱听了,他们就要用这些手段,倒是谁才是少正卯?”
徐阶说道:“你知道,你向来不喜欢心学,却不想成见如此之深。”
张居正立即行礼说道:“老师,学生从来以为,圣学之学,乃是治世之学,如果能有利于天下,自然要用。但是如果不能有利于天下,纵然天花乱坠,口绽莲花,也是无用之学。不为当政者所用。”
张居正就差没有直接说,心学就是这样的学说了。
这也是师徒两人之间,第一次正面冲突。不过,张居正对这一件事情,也是成算的。原因很简单,张居正与徐阶这么多年的仕途,太了解彼此,徐阶是一个政治家不是一个大儒。他一切行为都是以政治为考量,而不是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