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走西口
周梦臣安排了这里的事情,也就没有在玉林多逗留。他先行回大同。毕竟今年刚刚将通贡定下来,即便要撕毁协议。也不是今年。周梦臣估计,今年要是一个太平年。
当然了,估计是估计。现实是现实。
周梦臣并没有将军队一切带回来。而是准备批次撤离。在春耕之前,将人撤走。最后在玉林留守万余步卒。毕竟这里是大同仅次于屯田的财源。
因为周梦臣特别注意,玉林到杀胡口之间的道路。兔毛川河谷地,已经成为一道交通要道。可以说一路上有大明城堡烽燧相连。如果周梦臣再加把力气。用城墙将这些城堡烽燧连在一起,那就是在外长城之外,又设立一道长城。
不过,周梦臣来的时候,唯有行军才用的道路。却有了人烟,甚至在即个城堡外面,有人搭建了棚子。似乎在这里招待过往客商。
城堡毕竟是军事设施,军中过望在城堡之中休息自然是可以的。但是过往商队想要在城堡之中休息,却是不能的。周梦臣有严令的。毕竟周梦臣可是对满清将派内应扮作商队入城。最后一举破城的勾当,可是很清楚的。
如果城堡在长城之内,也就算了。
毕竟同百姓,军与民有时候分不开。真不许百姓进入军堡,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但是在长城之外,却不一样。一旦城堡有失,很可能切断了玉林与后方的联系。所以这里绝对不允许军民混居的。
不过,既然有需求就有商机,自然有大胆的人,就在军堡外面建窝棚。招待过往客商。
这也是对周梦臣这几年治兵的信任。
毕竟大明军队的军纪并不是太好的。即便是本乡本土的士卒,却未必对百姓好。而周梦臣对军队的清理是最为彻底。周梦臣不管之前的明军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在周梦臣看来,军纪就是战斗力。军队与百姓之间的区别,不就是在组织性上。
所以,周梦臣对军纪抓得很严。反正大官都杀的差不多了。下面犯事的小官小兵,周梦臣更不在乎。
于是其他大明军队的军纪如何,暂且不去说。但是大同军的军纪绝对是最好的。所以这些百姓才敢在军堡附近逗留。否则他们最该担心的是军堡之中的军爷勒索他们。
周梦臣随从人马虽然多。但在这里并不显眼。虽然这里好像很太平,但是毕竟是塞外啊。所有商队都是结伴而行的。军队调度也最少是以数百人为单位的。除却夜不收,根本没有孤身上路的。
所以,周梦臣并没有打自己的仪仗。周围也没有发现。大同巡抚与他们相距这么近。
周梦臣看着这些刚刚建立起的窝棚。虽然破烂不堪,甚至比不上关内的牲口棚。但是周梦臣却在这里看出了无限可能。如果他的计划最后能够达成的话,这些都是一个个城镇的雏形。
就好像是俄罗斯的东进建立起一系列城市一样。周梦臣的武装行商计划如果能够成功,沿着这里到青城。从青城向西向北,也会形成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城市。贯通欧亚大陆。
周梦臣不信,俄罗斯人能做到的。大明做不到。不就是武装吗?大同,不仅仅大同,九边各镇氛围之中培养出来的武士,绝对不次于任何地方的武士。
“只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切都要建立在覆灭土默特部。只有覆灭辛爱,才能在草原上有了立足点。只有覆灭辛爱,才能在草原上立威,大明才足够干预草原的能力,才能庇护大明商人在草原上的特权。”周梦臣眼中露出寒光。就算不提辛爱与大同,乃至与大明之间的国仇家恨。单单是这一条。周梦臣也会千方百计地将辛爱除掉。
兰芝当门,尚且不得不除。更何况,是仇人粪土。
就在周梦臣怀着这样的心情。进入杀胡口的时候,已经日暮时分。
周梦臣忽然听到,谁扯了一嗓子:“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只盼哥哥你早已回到大门口-------”
此刻暮色四合,日落荒关,残阳将天地渲染成一片伤心的颜色。而这个扯这嗓子的人,是一个粗狂的男声,这一口也很难说是歌曲,更近乎一种撕心裂肺的情感宣泄。
明明是男声,却喊着女角色的词。本来是很搞笑的事情,却在这种气氛下,让人浑然不觉。只是觉得动人肺腑。
就是这一句,反反复复的嘶吼,没有什么音色也没有什么音调。
徐渭见周梦臣听得愣神,说道:“大人,我刚刚打听了,是一支正要去草原上行商的商队。是不是去告诫一二,不要他们这样喊了。”
周梦臣说道:“这是民声。岂能挡得住啊?不要去管了。”
虽然语不成声,曲不成调。周梦臣却知道自己听过,毕竟走西口这首民歌流传太广了。只是此刻听来,周梦臣却有一些暗自惭愧。
他的宏伟计划,建立在一个个山西百姓,背井离乡,用脚丈量大地一步步向西。不知道多少人会客死异乡。不知道多少人成为等到白发苍苍,也不可能从西口回来的哥哥。
历史的任何一颗尘埃,放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周梦臣能理解,这些即将迈向草原的商队,也理解他们的惶恐与不安
周梦臣很清楚。他的武装行商计划,不管有多少美好的说辞,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其实并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活着回来,即便不谈疾病,意外这些事情。单单说,草原上的部落真杀了大明商人。
周梦臣还真能大举讨伐吗?
有些是可以的,有些是不可以的。
周梦臣知道,自己不可能让任何人满意。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如果非要每一件事情都做的十全十美。干脆什么时候都不要做了。但是面对这样的民声,周梦臣忍不住一时伤神。
只是周梦臣忍不住低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周梦臣忍不住心中暗自问自己:“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我又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才能满足所有的期望?
或许,这一句诗翻译不是这样。但是周梦臣此刻却用自己一句来反复叩问自己。
而今而后,可以无愧乎?可以无悔乎?
周梦臣不知道。
这一件事情,好像是一个插曲。周梦臣并没有在杀胡口多停留,甚至也没有与喊出这一句的人。有一句话的交流,也没有去问是什么人?
毕竟周梦臣能解决一个人怨气,但这样的事情。总就要有人做的。
周梦臣整顿思绪,回到大同之后,立即抖擞精神投入春耕之中。一年一度的春耕又来了。这是周梦臣绝对不能出纰漏的事情,毕竟一旦出了问题,大同就会陷入粮食短缺之中,大城有三年之储。周梦臣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好在,今年春耕不用如嘉靖三十,与嘉靖三十一年那样,不用非大杀四方之后,才能进行。也不用在战火之中推进。仅仅春耕这一件事情,说起来也轻车熟路了。还有很多军人帮忙。
虽然辛苦,并没有多少困难。周梦臣将心思更多放在未来大同发展计划上了。
用一两年间,将大同镇发展到能独立灭辛爱的地步,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