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鹿呦突然不见,最先发现的其实是乌林,其次是君故,而云晨几个现在还在场上激烈比赛。
君故最先打完比赛,无事可做,自然把目光投递到鹿呦身上,结果发现她不见,念一转,就循着伴生铃追了出来。
鉴于之前的经验,乌林喊了数声没有回应后,直接去找了长泽风,长泽风眉一凛,掐着送她的玉佩便也追了出来。
沈卿尘原是抱她出来,打算好好诉诉衷肠亲热亲热的,哪知道一个二个都出来打扰自己的好事,如今真真是吃了一肚子的冷醋和闷气离去。
“你突然不见,乌林那小子便来找了我,”长泽风简单解释,凝了眉问,“是那沈卿尘把你带到这儿的?”
鹿呦点点头,为免乌林担心,给他发去了一个灵蝶,却没说自己为什么出来,只说有个故人寻来,自己去见了他一面。
长泽风沉着脸色,看了看满身是血的君故,又看了看垂着脑袋的鹿呦,想起之前这鬼王也为了自己这小徒和凌玉大打出手,心里明了几分,却也更怒了几分。
输了会儿灵力,见君故气息已稳,便一手揪着他,一手……犹豫了下,轻揽了鹿呦的腰肢,施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玄天宗歇脚的小院。
他没有提前打招呼,鹿呦只觉腰间一热,刚张唇‘呀’了声,眼前便裂变成黑暗,又不过顷刻,周围又再次换了个场景,跟坐云霄飞车似的,让人头脑眩晕。
长泽风蜷了蜷指,有些不自在地将她放开,拎着君故走进里屋往床上一放,又抬手布下一个结界,说道:“你且先在这里守着他,为师晚一些再回来。”
此次大赛极为重要,他身为重要裁判,无故缺席出来已是不妥,得赶回去善善后。
鹿呦乖巧应声:“放心去吧师父。”
话音刚落,身前便掀起一道清风,再抬眼,已没了长泽风身影,鹿呦怔了怔,呼出口气放松下来。
还好师父没多问什么,不然还真不好解释。
屋内雅静,淡青纱幔轻垂,炽碎的阳光透过半卷的竹蔑帘子筛进檀木榻上,映出那少年一角沾血的衣袍。
他躺着的姿势有些怪异,因为背骨断裂,整个肩膀都是侧凹着的,即使昏迷,两道锋长的眉也不自觉地收紧。
鹿呦搬了个小杌子在床边坐下,眸低垂,看着光线跳跃在少年精致立体的脸庞。
明明肤色惨白如纸,却细腻洁白如山巅初雪,乌黑的发丝已从歪掉的嵌玉金冠里散了出来,凌乱地垂撒在骨骼分明的青白手腕,血迹如赤红的墨泼浸在他身上,这般瞧着,少了几分凌厉,脆弱、纯净且诱人。
【以后……就算我死在你面前,就算我被人杀了,被人五马分尸,你也不要管我,只管自己逃命,不要回头,听到没有?】
他颤吼的声音又再次回荡在耳边,尚被鲜血濡湿的肩膀上似还能感受到眼泪滴下时的灼烧感。
她眸光静静凝在他身上,光影浮动间,透出一抹不知名的情绪,手指轻握住他满是血的手指,喉咙滚动,哑声低喃:“云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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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快天黑时,君故醒来,但床边已没了那少女的身影,身上染血的脏衣已被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亵衣,连凌乱染血的长发也变得干净柔软。
窗边冷星稀疏,檐下纱灯黯淡,夜风吹来,透着一股子凉意。
眸光微黯,他低着头,怔怔看着被手指抓皱的素青衾被,发丝如瀑垂落,背上有隐约疼痛传来,但对他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阿吟……”
细语之声伴着一丝轻颤和伤感,他若再强大些,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西川海,幽深浩渺的海底深处。
巍峨壮丽的鲛宫前站满了肃目林立的士兵,一眼望去,黑魆魆的一片,唯有长长的戈刃在闪着森寒的银光。
染着腥味的压迫感似山渊巨口短暂沉伏于此地,仿佛下一刻便会暴起噬人,被押跪在地上的鲛族前任典宝官,战兢着双手捧出一枚血色的宝珠,诚惶诚恐地说道:
“启、启禀陛下,这、这这便是我鲛族的圣物龙血珠,用之可增强百、百年修为……但、但身体也会因为过强的冲击而遭受难以忍受的痛、痛苦……”
身着甲胄的亲兵以双手接过,却不敢让这珠子沾着自己的手心,而是用妖力将之托举在掌心上方,躬身快步走到以夜明珠雕刻的宝座前,低埋着头,双臂高举过头顶,恭敬地将之奉给那坐在上首,银发紫眸,俊若神只般的男子,“陛下。”
男子轻抬了抬指,悬浮的宝珠便倏然飞到了他的掌心,长睫微垂,以两指拈着看了看,目光静悒若荒寒的千年古潭。
“这东西,你真要用?”
银灰发的少年抱着头盔,按着腰间的长刀,拧着眉迟疑道。
云义掀起狭长的眼,嘴角若有若无地扯了下,声音平静,“也不是第一次了。”
接受荒古内丹时不也差点死了吗,若不以命相拼,又何来如今的修为。
凌玉默了默,啧了一声,点点头,“行,那你去吧。这西川海的鲛皇已被你打成重伤,如今虽带领残兵退守在鬼海窟,但已不成气候,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不出两月,我定将这整片西川海都给你拿下。”
“好。”云义答了声,拂袖离开此地。
月上中天时,妖界南域冥海之畔落下了一道身影,玄衣雪发,博带轻飞。
暗沉的魔煞之气似诡谲翻滚的黑雾笼罩在整片海面,偶尔遗漏几缕月光曳在粼粼的浪上,朦胧间,似森森鬼火,冤魂索命,令人毛骨悚然。
裸露在法衣之外的苍白手掌很快就被煞气灼伤,燎起猩红色的伤痕,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掌中的龙血珠被灵力牵引,散出丝缕烟霭般的辉光。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魔煞之气聚成的罡风刮在身上,如锋利的刀刃。
他垂眸凝了眼看似平静的海面,睫微动,身体自脚尖开始慢慢沉入水中。
烈火焚烧般的痛苦自脚底缓缓传至脚踝、而后攀上小腿、腰间、胸腔、直至肩膀,他闭上眼,紧阖着齿,双手掐诀,将悬浮的血珠送入了胸中。
炼化此物至少需要半月,在此期间,他需要一直待在这弱水中,利用魔煞之气的刺激痛楚,将这颗血珠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皮肉腐蚀,筋骨寸痛,掐印的手指难以忍受的禁脔颤抖,不到片刻竟只剩了下猩红的血肉,再不见一丝完好的皮肤。
银亮的发丝艳稠地伏在染血的水中,似一匹凄迷的月光皎亮而圣洁,可那张冰雪铸般的容颜却也似戴着的面具寸寸剥落,一半完好无损,一半狰狞可怖犹如恶鬼。
直至,另半张脸也被鲜血浸透,清冷谪仙的模样终是被完全淹没于这无边无际的弱水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