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门槛,白瑛脚步顿了顿,两边的内侍忙搀扶,刚走出的皇帝也回头。
“怎么?哪里不舒服?”他询问。
白瑛笑着摇头:“是许久没有走出含凉殿,有些,不适应。”
皇帝笑了:“来,朕扶着你。”说罢伸出手。
白瑛笑着点头,将手放进皇帝手中,乖巧跟着他走出去。
殿外妃嫔早已经等候,看到这一幕很是羡慕,也更恭敬地施礼。
这次的宴席还摆在麟德殿,张择远远等在路边,看到皇帝走来上前迎接。
“帝钟已经悬挂好,另外玄阳子给皇子送来了福袋。”他说,说着伸手递过来一个黄纸封着的福袋。
皇帝满意接过。
白瑛忙将孩子抱到皇帝面前:“来,今日人多,我们戴上安神镇魂。”
皇帝笑着给皇子戴上。
白瑛悄悄拧了下孩子的腿,原本用力梗着脖子滴溜溜大眼睛看四周的孩子顿时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她说,一边晃动哄着,“不怕不怕,不哭不哭。”
皇帝伸手:“来来我来吧。”
白瑛似是无奈,将孩子递过去,皇子到了皇帝怀里,哄了哄果然不哭了。
“这孩子,离不开陛下了。”白瑛嗔怪。
皇帝大笑,将孩子在怀里抱着:“离不开就对了,朕的皇子嘛,走,朕抱你入殿,我们皇儿第一次见这么多人,父皇抱着不害怕——”
说着抱着孩子向前走去。
白瑛也没有阻拦,落后一步,缓缓跟着。
“查到金玉公主要做什么了。”张择在旁轻声说。
白瑛含笑看着前方的皇帝:“什么?”
张择笑了笑:“要给李余择亲。”
白瑛看他,皱眉:“择亲?什么叫择亲?”
张择说:“就是她看上了,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要结成这门亲。”
白瑛明白了:“她是要当着陛下和众人的面,让对方不能反悔,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啊?谁家这么倒霉被她看上了?”说着一笑,“不管是谁,你记得助她一臂之力,给我的宴席添些热闹。”
张择俯身应声是。
“辛苦中丞多多费心,让这次百日宴圆圆满满。”白瑛含笑说,说罢跟上皇帝,看着要迈进殿内了,伸手说,“陛下,我来抱着孩子吧,您先进。”
皇帝看着在怀里胖嘟嘟的孩子,笑着牵住她的手:“是我们皇儿的百日宴,一家人一起。”
伴着鼓乐声,麟德殿内诸人迎接圣驾,待免礼平身后,男宾女客各自入座,一番恭贺祝词,乐声歌舞再起,殿内嘈杂热闹。
“……陛下亲自抱着皇子进来的。”
“果然是亲手带孩子,看来过了百日宴,这位皇子就要封号了。”
“何止孩子,你们没看到陛下牵着白妃的手……”
“….果然是含情脉脉?你瞎说的吧,怎么可能!”
正夸赞皇帝和白妃情深的人顿时不高兴了,转头看身后坐席上说话的人:“我怎么瞎说,陛下对白妃难道不是携手而进,此时也视线没离开过……你都没看!”
后边桌案上坐着两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头也没抬。
听到前边人质问两人才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什么?”
“你在说什么?”先前的人皱眉问,“不是在说陛下和白妃吗?”
其中一人这才往御座那边看了眼,见皇帝坐着跟金玉公主说话,白妃因为到底不是皇后,如今也不是有孕,所以按照位次只和妃嫔们坐在后方。
皇帝要与她含情脉脉,需要不断回头,也不太容易…..
皇帝与妃嫔如何,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是,我们说的是别人。”那人压低声说。
来赴宴的不是老夫老妻就是未婚子女,又是分席而坐,哪来的含情脉脉值得私下议论?先前说话的人不服气:“谁啊?”
那人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露出古怪的笑。
“笑什么啊。”更多人被勾起好奇,追问,“是谁啊。”
那人轻咳一声,抬起头四下看,然后抬了抬下巴:“你们看,周世子在做什么。”
周世子?几人随着他的视线,越过走动的宫女,跳着飞天舞的舞姬,看到银白圆领袍的周景云站在右边廊柱旁,正含笑跟一人说话。
那人亦是素锦衣袍,只不过束着大红腰带,戴着金冠。
两人站在一起,熠熠生辉,麟德殿内其他人和物瞬间失色。
“世子。”李余一笑施礼。
周景云颔首还礼,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在他身后有宫女探身,将手里的托盘一递。
“世子,请。”白篱说。
周景云一笑,从其中拿起一杯酒。
“没发现你吧?”他问。
白篱一笑:“当然不会。”
“她以楚王府的婢女跟着我。”李余说,“我和公主都有资格带自己的侍女入宫。”
“进了宫里后,就更方便了。”白篱说。
是啊,宫里到处都是宫女,她在其中如沙入海,先前她就在宫里假扮宫女,把小公主从王德贵手里都夺过来了。
周景云看着她一笑,白篱亦是一笑。
“夫人怎么没来?”她问,看了眼四周。
“她不想进皇城了。”周景云说。
白篱想到什么,叹口气:“是我让她心里受苦了。”
周景云摇头:“与你无关,是那些人的缘故。”
白篱知道他说的是那些人是谁,沈青。
是沈青把她引入其中,生成牵绊,烦恼,痛苦,这不是她的错,她无需自责。
他在安慰开解她。
白篱抿嘴一笑,点点头:“不来也好,这里乱糟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余在旁看着两人,原本是想插话,但突然觉得插不上话,也不是插不上话,想说话怎么都能说,只是看着白篱的笑脸,他不忍心打断,迟疑一下,轻轻拉了拉白篱的衣袖。
白篱看向他,周景云也看向他。
“我先回公主那边了。”李余说,“免得她注意到你们。”
“你放心去吧。”白篱说,“她让你做什么你都照做,我会看着你。”
李余说声好,再对周景云抬手一礼:“我先过去了。”
周景云含笑点头,目送李余。
“不贴身跟着可以吗?”他轻声问。
“贴身跟着肯定要被赶走,还是旁观更方便。”白篱说,又一笑举起手里的酒壶,“世子,再来一杯吗?”
周景云笑着将酒杯递过去。
“姑母。”李余将一碟点心递过来,顺势在金玉公主旁边坐下,再回头看了眼。
金玉公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不远处周景云正由一个宫女斟酒。
“跟他说什么呢?”她问,也看到李余跑过去跟周景云说话了,“他真攀附你啊。”
周景云去楼船逍遥的事她自然也知道,心里有些不高兴,说到底楼船也算是她的,李余也是她的附庸,攀附李余有什么用,为什么不直接来攀附她?嫌弃她是女子,名声不好听?
李余摇头笑说:“他其实也没对我多亲近,就是找个地方玩乐排解苦闷呢。”
说着再次看周景云…那边。
似乎察觉他的视线,站在周景云身侧的白篱握着酒壶看向他,微微一笑。
李余亦是笑了。
……
……
“一步三回头…..”
“看到没,坐下来又看过去了——”
“哎呀哎呀,又对着周景云笑呢——”
“也不能这么说,你看那边,有几人也正对着张择笑…..”
“那能一样吗?这是楚王和周世子……”
“四郎!”
嘻嘻哈哈的男声中,陡然响起女子唤声,同时香气飘近,说笑的几人忙抬起头,见有两个穿着襦裙挽着长披帛的年轻女子站过来,是其中一人的妹妹。
“五娘六娘,不在女眷席中,随意乱走动做什么。”被唤四郎的男子坐正身子,板着脸说。
“父亲得到允许当面恭贺皇子。”五娘说,“让来唤哥哥。”
“你们在说什么?”六娘好奇问。
四郎摆手“非礼勿听。”说罢起身,能参加宴席,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到皇帝面前说话的,不能错过机会。
男子跟着两个妹妹穿过席间向前,父母已经在等候了。
“….四郎,我听到你们在说楚王和周世子。”六娘嬉笑说,“你们是不是也在议论他们谁好看?”
“不是。”四郎说,板着脸,“我们又不是女子。”
六娘撇嘴,跟姐姐说话:“你说他们谁会先成亲?不知道世子这次要为亡妻守多久…..”
四郎听到这里嘿一声笑:“为谁守还一定呢。”
什么意思,姐妹两个瞪眼询问,四郎却不肯说,嘻嘻哈哈间被父母喝斥“闭嘴,成何体统,朱夫人过来了。”
几人忙看去,见一个年长的妇人在内侍的引路下缓缓走来,这是宰相朱兴建的妻子。
宰相朱兴建扶持长阳王登基有大功,陛下很是倚重,地位煊赫。
这两年朱宰相告病淡出朝堂,但在皇帝跟前的恩宠丝毫未减,皇帝多次去朱府探望宰相。
朱宰相没来,朱夫人倒不是孤身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华丽,相貌出众。
“是朱家最小的女儿,十九娘。”五娘小声说。
……
…….
“…..十九娘都这么大了啊。”金玉公主看着这女子,笑说,“越长越漂亮了。”
朱夫人对金玉公主施礼:“多谢公主赞誉。”
朱十九娘神情清冷,低头施礼。
朱夫人也没有多说话,带着女儿向皇帝跟前去了。
皇帝赐了座,说笑几句,朱夫人亲自看小皇子,朱十九娘也跟着,还关切问奶娘“殿下会不会怕吵?”脸上更是如雪山消融,暖意浓浓。
金玉公主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这些老东西们仗着功高,不把她放在眼里,他们的妻子女也是如此,把她当成脏东西,摆出一副勿近的模样。
她转头看向身边,见李余正喝酒,视线向殿内看,似乎看歌舞很是开心,还抚掌叫好。
“好看吧?”她问。
李余转头低声说:“没有公主府以前那些人跳的好看。”
以前啊,金玉公主忍不住怅然,真是怀念啊,她那些精挑细选的美人侍从如今都散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重新养起来。
“别总看这些。”她说,“不如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小娘子?”
李余毫无害羞,说:“姑母相中我就相中。”
金玉公主看了眼上方,低声说:“朱家娘子好看吗?”
李余随着她视线看去,很快又收回,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只低声说:“姑母说好看就好看。”
金玉公主笑了,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过身看身后的侍女:“给殿下斟酒。”
那侍女应声是,从一旁摆着的酒壶中斟酒,捧给李余。
李余看着递来的酒,注意到这是另一个酒壶,并不是宫宴上的。
这杯酒,一定不简单。
殿内人多杂乱,眼角的余光看不到白篱的身影,她是不是还在跟周景云说话?她会看到他饮酒了吗?
她一定会的。
李余接过酒,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