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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府以北,距离中州城仅剩三十里路。

李幼白立在高坡,羊皮地图在风中簌簌作响,指尖点向山下蚯蚓般扭曲的土路,风铃顺着望去,密林间隐约可见被踩踏出的小径,像蛇蜕皮后留下的残痕。

为了尽快回到中州城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幼白带着她们抄近道回去,路是难走,但一路直行往下速度确实够快,这才骑着马跑了五天左右就已经能看到中州城的轮廓了。

估计再跑上两天就能真正抵达目的地。

荒山野岭寥无人烟,十多人的马队纵马下山快步前行,绕着山沟直走下山,行了两个时辰之后,南方的冬阳终于刺破云层,洒下些许暖意。

风依旧干冷,却不再刺骨。

等到马队下了山,众人才发现山下土路上有许多石头,不得已,大伙只能下马牵着徒步而行,古怪的是,这些路坑坑洼洼走起来甚是艰难,又很难称之为路。

又过一个时辰后,山沟里浮出一片黄泥垒砌的土房,屋顶压着碎瓦与枯蕉叶,像被风刮落的鸟巢,在村子周围还有一片开垦收获过的良田,看周围地形能知此处缺水,田里的土块都已经干旱暴烈。

今年南方下了一点点雪,来年至少是会有雨的,此雪对一些人而言与祥瑞无异。

可能是马蹄声引起的动静,村子里渐渐出来许多人,他们全都朝着这边眺望,然后交流,接着手指像枯枝般戳向马队。

风铃瞥了一眼衣衫褴褛的村民,目光冷淡得像扫过一片枯叶。

她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天空,晌午刚过,南方的天色却已阴沉下来,远处一团乌云被风推着,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正朝这边压来。

“小白,”她侧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安,“这天色瞧着不对劲,怕是要下雨了。”

李幼白闻言,也仰起头,目光在天际停留片刻,随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南方这地方,干旱了这么久,哪能说下雨就下雨?”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被风托起的叶子,“再说了,眼下正是寒冬,年关未至,老天爷可没这么勤快。赶路要紧,别耽搁了。”

风铃撇了撇嘴,心里嘀咕着“你这人倒是心大”,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她们一路奔行,身为武者的人受得了,可胯下的马儿却顶不住。

她不再多言,紧了紧背上的剑翻身上马,跟在李幼白身后,马蹄声在干燥的土路上扬起一阵轻尘,远处的乌云似乎也被这马蹄声惊得顿了顿,但很快又追了上来。

马队缓慢避开路上碎石往前方奔行,眼看就要顺着另一条通畅的土路绕走继续下山,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她们的动作。

“各位大侠,各位大侠,请留步!!”

随着喊叫声响起,一个女人从破旧邋遢的小村子里快步跑了出来。

现在是冬天可她穿得不多,是件不知道从谁身上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的华彩袍服,像个在青楼里招揽顾客的妓女,而且颇有姿色。

风铃见对方径直跑到自己族人面前,面色不悦,“你想做什么?”

女人没应声,伸出手来拉住了其中一名刀客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她目光扫视着周围这群杀气腾腾的精壮汉子,哀求说:“各位大侠给我们大伙留点吃的吧,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那名刀手看向风铃,风铃也看向李幼白。

李幼白看着女人娴熟的动作,想来不会是第一次了,队伍里的粮食并没有带多少,毕竟急着赶路要轻装上阵,从北方离开时购置的食物刚好够她们跑到中州,要是分出去,免不了要饿肚子。

腹中饥饿的情况下,很影响武者实力的发挥。

李幼白思索片刻当即摸向马腹旁悬挂的小袋,掏出一小袋子干粮丢到女人面前,说:“这是我的,其他人我管不了。”

女人弯腰把干粮捡起后眼睛像盗贼般又看向其他人,继续哀求说:“各位大侠给点吧,我们村里人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我还有三个孩子,再不吃点他们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她边说边把手指向村口方向,三个孩子蜷缩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这边,眼珠在凹陷的眼眶里发亮,像饿了三天的幼鼠。

风铃上下打量了一眼女人,干脆道:“把你的手放开,我们着急赶路,没多余的粮食给你,自个想办法吧。”

女人还是没理会风铃,依旧没松开拉着刀手的手,反而把自己的上衣扒下一半露出明晃晃的白肉,目光扫过跟在后边沉默不言的刀手,道:“看不上我,村里还有其他女人,你们肯定会满意的...”

见到刀手还是没反应,女人急了,跑到风铃身边,由于对方骑着马自己只能抓住她的裤腿。

“这位女侠,我们村子里不仅有女人,还有男人,走那么久的路肯定累了,进去休息一下试试吧,给点吃的就行。”

风铃抬腿就把女人扫到了地上,没用力,对方却摔得不轻,她冷漠道:“说了没有就没有,自己都活不了还生什么孩子,活该饿死,别再挡我们的路,不然对你不客气。”

说罢招呼族人跟随李幼白继续前行。

女人将敞开的衣领盖上,屈辱地擦了擦眼泪,转身飞快跑回村子,指着马队离开的方向对村民们大声说:“后边那些人身上都有吃的,还有肉,我闻到了,是猪和羊的味道。”

“不能放过他们!”

“快烧火,升烟!”

李幼白勒马驻足,山道拐角处浮现出一片简陋的土房,比先前遇见的村子更小,像是临时搭建的窝棚。

空气中飘来一股刺鼻的气味,她微微皱眉,像是烧焦的皮革混着腐烂的草木。

回头望去,山顶升起三道黑烟,笔直地刺入灰蒙蒙的天际。

马队尚未靠近,土房里便涌出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男人们手持锄头、镰刀,棍棒在手中挥舞,孩子们则举着豁口的陶碗,像一群饥饿的乌鸦扑向马队,迅速堵住了路口。

孩子们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他们矮小的身躯灵活地贴近马腿,双手紧紧抱住,破碗高举过头,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机械般的哀求。

“给点吃的...”

“我好饿...”

孩童思维简单,可他们身后的大人却狡诈非常,目光阴鸷。

其中一个光着头,左眼上还留有刀疤的汉子扯着嗓子喊道:“给点吃的马上放你们过去!”

“没有,别再问了!”

风铃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些人和山上那些村民是一伙的,她没有李幼白那么好心将自己的食物分出去,荒漠里的毒蝎向来不会懂得分享。

“立马让开,再挡路我就要拔剑了!”风铃冷漠怒喝。

“我看到你们身上揣着的粮袋了,鼓鼓囊囊!”刀疤脸指着众人马镫旁边的粮袋大喊,“我不要多,你们每个人给我一半就行,不然不够吃。”

“我说了,没有。”风铃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微微发白。

“把她们给抢了!”

刀疤脸大喊一句,声音很大,孩子们直接伸出小手像爪子般伸向粮袋,李幼白心念一动,围过来的人突然间像是被某种伟力阻隔推动一样,齐齐向后倒去。

眼看着这些人起身又朝着马队抓来,风铃杀意上涌怒冲心头,一直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猛然用力,剑刃出鞘的声响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

十余名刀手同时拔刀,刀刃与鞘口的摩擦声连成一片,像是饿狼集体龇出獠牙。

风铃用剑指着刀疤脸冷声说:“你再让人靠过来试试。”

风铃等人来自西域荒漠,过着与生俱来的刀尖舔血生活,十多个刀客在内杀气随着风卷向周围的人,令得他们为之一怔。

然而也只短暂缓和片刻,小孩们仍旧渴望,大人仍然贪婪,风铃还是冷漠。

“反正没粮食我们照样会死,不怕早不怕晚,孩子们上去,想走的就先把孩子捅死!”刀疤脸嘿嘿笑说。

“姐姐!我饿!”

“姐姐给点吃的!”

孩子们嘴里叫喊着轰然而上,继续伸手向众人马镫上的粮袋探去,刀疤脸则带着手持农具的大人退到边上看着木然的看着,全然不管孩子们的死活。

这些孩童饿得发慌,啥都不怕,摸不到粮袋就开始抢,抢不到就直接变成野兽用嘴咬向一名阻拦的刀客。

“全给我死!”

风铃眼看劝诫无用,怒不可遏,低头看向缠着自己的几个小孩,剑锋当即转向脚边男童,刃口擦过冻得发紫的脖颈,她手腕微沉,剑刃即将切入皮肤的刹那,另一道寒光斜刺里掠来。

两柄剑相撞的瞬间,火星溅在男童睫毛上,烫得他闭眼尖叫。

李幼白的无名剑比寻常剑身长三寸左右,此刻正微微震颤。

她收剑入袋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的拦截不过是拂去一片黄叶。

“拿去。”

她解下粮袋丢进人群里,声音清脆带着些许无奈的淡漠,“别争了,这位姑娘和她的人可不会像我一样心软客气,我只帮你们这一次,再执迷不悟下去我就不再插手了。”

刀疤脸让大人捡起粮袋,他盯着李幼白准备再说些什么,一个沙哑的声音陡然出现将他的话逼回肚子里。

“放她们走吧。”人群分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被搀扶着走出来。

他的头发稀疏,几乎掉光,眼窝深陷,像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村民称他为村长,他的目光扫过马队,最终停在李幼白身上,声音嘶哑却诚恳:“各位见谅,此地连年干旱,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

说完话他看向刀疤脸,示意对方将粮袋还回去,李幼白骑着马上前几步推辞掉,“罢了,你们留着吧,我等急着赶回中州,快马加鞭最快也还要两日,多的食物其他人还要留在路上应急,也请见谅。”

村长摆摆手,他抬头看着天,随后指着山下土路说:“你们从这条道往前走,脚程快的话跑上一天就能跑到下个镇子了,之后可以走水路,两天肯定能到中州城。”

“多谢老人家。”

李幼白拱手一礼,正想走,她忽然奇怪道:“既然此地连年干旱,官府应该会免除大部分赋税才对,你们长此以往,保不准碰到凶恶的江湖人可就要真的出事了。”

刀疤脸嗤笑一声,声音尖锐:“大秦国的律法,岂是我们这些乡野小民能讲的!”

李幼白闻言,心中了然。律法虽是律法,但如何施行,终究是朝廷说了算。

她正欲策马离去,村长却颤巍巍地抬手挽留:“天色已晚,这山风凛冽,夜里能冻死人。若各位不嫌弃,不如暂住陋舍,权当结个善缘。日后若能记起我们这小村子,还望能出些余力,帮衬一二。”

他的声音沙哑,语气诚恳,浑浊的眼珠里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李幼白勒马驻足,目光扫过村长枯瘦的脸,又掠过身后那些衣衫褴褛的村民,风铃的剑柄在她手中微微转动,刀刃与鞘口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村长的话像一根细线,轻轻拉扯着空气中的沉默,李幼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头望了望天。

暮色已深,山风卷起雪粒,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

“那就麻烦了。”

李幼白看着愈加沉闷的天和冰冷的山风,只能暂时留在此处过夜,如非必要情况,确实是不能待在野外过夜,特别是像如今气候,山风刮起来普通人确实能够活生生吹死。

她与风铃对视一眼,随即下马,跟随村长走进村子。

屋舍寥寥无几,简陋得几乎难以遮风挡雨,村长将她们安顿好后便带着村民返回山上,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言语或动作。

李幼白站在破旧的屋舍前,目光扫过那些低矮的土房。

没权没钱没势的普通人,大概只能寄希望于天上掉下的馅饼来改变命运,这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拦路求粮,可村子依旧破败如初。

或许是过往的江湖人从未在意,又或许是……

屋舍甚是破旧,风一吹过门窗缝隙便会发出呜呜的响声,而山中阴影在月光下更是顺着缝隙深入房中,犹如恶鬼索命。

李幼白从草堆上惊醒,喉间泛起铁锈味,她撑起身子,昏沉的颅骨内似有砂砾滚动,接连吐出几口浊气后,经脉中异样的滞涩感褪去,令她猛然醒悟。

自己中毒了!

暗夜飘香大成百毒不侵,毒水入体可随尿液排出,毒气入体亦能借呼吸吐纳散于天地。

方才指尖却传来针刺般的麻痹,像蛛丝沿着经络悄然蔓延,明显是中毒预兆。

她翻身落地,草席下的木板发出腐朽的吱呀,闭目凝神时,无眼术让世界褪为黑白线条。

房梁榫卯、墙缝虫蚁皆在识海中纤毫毕现,目光扫过床底,穿透层层腐木与碎草,隔层深处一片暗红忽明忽灭。

迷香在特制风道中流转,毒烟顺着墙缝渗入房间。

此物轻若蛛丝,无味无色,若非内息浑厚者,连五脏六腑被蚀穿前都难察异样,李幼白指尖抚过地面,尘土中嵌着极细的香灰,代表这种迷香村民们不是第一次用了。

李幼白的脸色不再平静,以前有人带着自己北上魏国走镖没见过如此多的花样,如今出来自己体会一番终于明白什么叫九死一生。

先前和这些村民打交道的江湖人,恐怕全都已经惨遭毒手成了锅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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