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萧怀悰将黎襄带过来。
瞧见她的那一刻,蹲坐在地上的少年猛然冲过来,双手抓着牢门,张嘴咿呀咿呀的,拼命想要开口说话,急得双眸赤红,连连捶打牢门。
黎襄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跪在几人面前,\"大人,我早就知道人是他杀的,我也有罪。\"
停顿了一下,垂头又道:\"他是我的孩子,一切的根源都因我而起。\"
\"杀人偿命,把我也处死吧。\"
少年拼命拍打,敲得牢门砰砰作响,手被敲红仍不觉疼的继续敲,另一只手极力的伸出去,渴望触摸,猩红的眼眶缓缓滑下泪珠,扯着嘶哑的嗓子,挣扎了许久终于发出声:\"母…母亲……\"
\"母亲…\"
\"母亲!\"
身躯被禁锢,声音却冲破桎梏,似每一声都含了血,最后更是声嘶力竭,响彻整个牢狱,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慑住。
黎襄置若罔闻,颓丧的弓着,身子开始颤抖,泪珠滑落,如断了线珍珠,颗颗坠落。
身后的少年敲打嘶吼得越发厉害,她双手交叠,屈身拜下,\"望大人成全。\"
陆禾筠死死攥紧拳,感到深深的无力,内有气郁无法咽下,耳边是声嘶力竭的哭喊,是阵阵带血的敲打声,是无可奈何、认命想解脱的请求,每一道声都如尖刀,那样的沉重,朝着她的心狠狠刺下。
她咬紧牙关,始终开不了口,在场的众人也同样如此。
黎襄再一拜,抬起头来,泪眼中满是决绝坚定的望着她,语气平静的说道:
\"凶手黎平,其母黎襄,二者杀害八人,其手段残忍,罪不容恕,今证据确凿,按大宁律法,当处以斩刑。\"
\"即刻起,斩首示众。\"
陆禾筠直视着那双泪眼,恍惚间瞧见了刚过及笄的黎襄,正值花儿一般的年纪,却遭受了如此非人折磨。
十年囚禁,整整三千六百多的暗无天日,光阴摧残,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逃生之际,官不倚,亲不在,何等的绝望无助。
仇人已死,终究无法挽回,无法回到当初。
眼下的每一刻,于她而言都是痛苦。
此时又何尝不是深囚于笼。
如何劝阻都没用,心已死,再也没了生的念头。
泪眼中透露的全都是想要解脱的渴望。
陆禾筠内心的沉郁终究是被理智压下,她眼眶湿热,咽了一口气,万般不愿的开口:\"准刑。\"
元谌迟疑道:\"陆大人,我们这不能妄动死刑,得将消息递呈……\"
陆禾筠怒声高喊:\"本郡主说准刑!你听不懂吗!\"
声音嘹亮,回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铿锵有力的打断未说完的话语。
元谌立马屈身作揖,虽无奈,但还是直言道:\"无官令,不可。\"
陆禾筠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大宁郡主陆禾筠,于冬月廿二日,擅自主张,逼迫陵锡镇镇将元谌,下令行斩首之刑。\"
闻言,他蓦然抬头。
她话音变得平静,继而道:\"陵锡镇众百姓皆为人证,迫于威压,无奈行刑。\"
黎襄泪流满面,对着她屈身又一拜,\"民女黎襄,自愿领罪。\"
元谌听到这,终也不忍心,\"来人,将二人押送刑场。\"
牢门一开,少年疯了一样的冲出来,将黎襄护在身后,恶狠狠的瞪着众人,双手双脚束缚着铁链,连连挥链,逼退围上前的狱卒。
黎襄握住他的手,眉目柔和,温声唤道:\"阿平,不可再伤人了。\"
\"我们该走了。\"
黎平渐渐安静下来,红着眼看她。
黎襄握紧手,之前从未像一个母亲那样牵过他,这次终于释然,原谅了他,还有自己。
泪眼婆娑,仍扯出一抹笑,话音难掩哽咽,\"母亲很累,陪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的泪瞬间涌出,第一次听到她承认了,他颤抖着伸手,替她擦拭泪水,自己同样涔涔滑落,\"……母亲。\"
两人牵手而走,慢步走在不算长的牢道中,正如两人短短的一生,走得很慢,但还是很快出了大牢。
抬眼望去,便瞧见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天地苍茫,寒风瑟瑟吹拂,迎面袭身。
牵紧的双手是温暖的,步步往前,任由雪落满身,坦然赴死。
雪落得很大,大到模糊视线,大到片刻间淹没脚印,还有那殷红的鲜血……
风息卷动,吹散血气。
可风雪再大,再寒冷,都抵不过她内心的悲凉。
陆禾筠全程目睹了一切,鲜血四溅,雪落掩藏。
第一次觉着自己身居要职,是这样的德不配位,哪怕最终平反昭雪,拼尽全力的保护,也难以平息冤者所受的苦痛。
在大宁,此时此刻或许发生着同样的事。
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官吏的腐败。
无官可倚,漠视民生。
这到底摧残了多少无辜的人啊……
萧怀悰看向她,孑然一身的站在风雪中,衣袍猎猎吹拂,青丝飘扬与雪共舞,身上渐渐的堆积越来越多的雪,目光望去与刑台相衬,显得身形很是瘦小。
何止是眼前,放眼整个大宁,成千上万的官吏中,她是何等的瘦小,小到不起眼,有时又是那样的耀眼,源是发自内心的满腔火光。
可这抹耀眼的光,会引来无数的手,拼命拉扯,千万束缚,想要将她拉入深渊。
根本就不用自己动手。
许是身侧的目光太过炙热,陆禾筠缓缓偏头。
两人迎雪相视,沉默不言。
回去之后,李氏和覃娘子依旧没有放出来。
李氏毫无隐瞒的说着:\"字条是我偷放的。\"
\"引你们入局,也是我设的。\"
陆禾筠问:\"为什么?\"
李氏看向她,直言道:\"因为我不相信官。\"
元谌听此倏然一怔。
李氏继而说着:\"我在这官署干了几十年,看着这些人吃我做的饭,拿着百姓的俸银,大多都是些无所作为的官。\"
\"又听完黎襄的遭遇,彻底的对为官者寒了心。\"
话至此,停顿了一下,扫一眼几人,\"直到你们的出现。\"
\"陆大人,你和元镇将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真心见过的好官。\"
\"元镇将先前也是黎州那边的,后被调遣到这个偏僻的山镇。\"
\"他在这行官三载,办了很多实事,只是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
陆禾筠瞧向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微扬起淡笑,\"我们的大宁也并不是毒虫遍地,现如今还来得及挽救。\"
旋即又看着李氏,郑重其事的说道:\"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会看到更多为民着想的官吏。\"
李氏屈身行礼,两人回敬。
笔录完,几人又转至覃娘子的牢房。
覃娘子见她就喊冤,\"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寺庙失窃也不是我的意思……\"
陆禾筠神情冷淡,\"子时宴散,半门招鬼。\"
\"你经常念佛诵经的,我就不信你不懂。\"
听此,覃娘子讪讪一笑,\"这…这确实是我私心作祟。\"
她问:\"为何,目的是什么?\"
覃娘子瞄一眼她旁边的萧怀悰,\"因、因为你们两个没给我银钱……\"
陆禾筠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覃娘子弱弱的嘀咕,\"这里的人找我诵经祈福,念完都会包银钱,你们走得太快,没有给。\"
\"所以我就心生不满,这样做是想让你们婚后夫妻生活不顺……\"
\"还有说什么第一起凶案是女子,也是我胡诌的。\"
陆禾筠和萧怀悰同时脸色一冷,语塞不言。
沈纪棠抿唇忍着笑意,插嘴道:\"你真是白费力气。\"
\"他俩感情可要好了。\"
\"是吧,陆……\"
两人神同步的投了一个冷冷的目光,沈纪棠的话一噎,默默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