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预想中的血溅当场也没有到来，似乎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熟悉的青衣，熟悉的背影，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许知意！
她用那把薄而窄的长剑直接挡住了那把即将要了她命的大刀。
秋橘泪水瞬间止不住地涌出来。
有气无力地小声道：“夫人不要管我……快逃……”
强大的力道压来，许知意忍不住嘶了一声，声音无比揪心，话语断断续续地传来。
“别说了……快起来，你可以站起来的……快！”
士兵蓦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自量力的话语。
“想跑？门都没有！”
眼见刀尖就要把许知意的小身板压垮，要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秋橘拳头猛得一紧。
短短的几秒内，硬是忍住身上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走得歪歪扭扭，跌跌撞撞，近在咫尺的路，却走得格外艰难。
中途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就连膝盖、手掌也磨得全是血迹，才成功将甩落在不远处的剑捡了起来。
秋橘并没有逃开，反而举剑直朝士兵握着刀，却还在淌血的手砍去。
可不知道是她的动静太大，还是士兵的警惕性过高。
还没等她的剑挨到他的衣袖，就果断被他一脚踹开，秋橘再次重重摔落在地，
这次，她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浑身上下疼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散……
“秋橘！”许知意喊得撕心裂肺。
“夫人……”她气若游丝地喃喃道，“我起不来了……”
话音刚落，挣扎着的手慢慢软了下去……
“早就该死了！”
士兵啐了一口唾沫，看向面前那张沉鱼落雁的脸，狰狞地调侃道。
“不过，像你这么美的女子，我还真不想杀。”
“畜生！”许知意渗满眼泪的眸光顿时一凝，“你不配活。”
他置若罔闻，忍着伤口的疼痛，哪怕鲜血不断涌出也用尽全力地将刀往下压。
刀尖毫无意外地落在了许知意的肩膀上。
鲜血顺着刀尖往下淌，滴答滴答地流个不停。
士兵见到面前的女子抿紧唇，楚楚可怜的模样。
顿时兴奋了起来：“要是痛，你大可求求我，我最喜欢看女……”
士兵的话戛然而止。
下一刻，直直地往后栽了下去。
他的心口上，露出了一点寒芒，也就只有一点点，其余的已经看不到了。
许知意咬紧了唇，用力拔出了肩膀上深入血肉的大刀。
没了阻碍的鲜血不断涌出，将她的衣裳浸湿了一大片。
她浑不在意，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直接跑到秋橘面前。
蹲下身，深吸了一口气，瑟瑟发抖地伸手往她鼻尖探……
待感觉到轻微的气息后，紧蹙的眉眼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又再次屏息凝神。
不到最后一刻，还不能放松。
随后用力地扯下裙边的布条，随意把伤口包扎了一下，才勉强将不断溢出的鲜血止住。
又将没入敌人胸膛的匕首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四散喷涌而出。
她没躲避，任由它们溅落在自己身上。
直至滚烫鲜红的血液慢慢冷却凝固，她才敢确信，她死里逃生了。
这时，秋橘慢慢苏醒了过来。
目光定睛在浑身是血的背影，心里蓦然一痛。
她踉踉跄跄地哭着爬了过来。
“夫人不该冒死救我的……要是夫人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同侯爷交代，怎么同张敬交代……我不过就一条贱命，实在不值得夫人这样做……”
她说得撕心裂肺，一张脸满是血泪，鼻涕横流。
“我没事。”许知意眉眼含泪，温柔地抹了抹她的脸，“你看，我好好的。”
她趁对方狂妄自大的时候，不惜以自身为饵，等敌人防备有所松懈的时候。
看准时机，直接亮出了藏在袖子下，未曾露面的匕首，用力一刀刺了进去。
这一次，她的手没有抖，也没有误伤自己。
她刺得又准又稳。
她用苏珩给的这把匕首救了秋橘，救了自己，也杀了一个大绥士兵。
许知意又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迹。
攥紧了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又捡起了地上的长剑，递到秋橘手中。
提醒道：“还不能放松，握紧了。”
恰逢此时，横空里插进来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高亢又嘹亮，穿透了一众人的耳朵。
“小侯爷率军挡住了敌军的深入，城门口的大绥士兵此刻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溃不成军。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乘胜归来。”
随着这话落地，自然有人欢喜，也有人忧。
许知意看向一众力气已经疲弱到极点的护卫和百姓们，眉眼一凛。
护卫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她慢慢站了起来，理了理松垮的发髻与凌乱的发丝，提高声音喊道。
“天佑黑城，天佑大康！前方的战领已经旗开得胜，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失望！拿起手中的武器继续战！”
这些话，当然是她与护卫杜撰的，有且仅有他们二人知道。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城门口的情况，也不知道苏珩的情况。
但此时此刻，绝望中的一丁点希冀就好像漆黑长夜里渐渐升起的圆月。
哪怕只洒下一点光亮，也能让人生出无尽的信念，让人望梅止渴。
只要有希望，人就有力量。
只要有力量，沁园便不会亡。
沉静又令人激动的话语落下，原先一众杀得晕头转向的百姓才后知后觉地投了一眼过去。
仅仅一眼就当即愣了愣。
原来说话之人，浑身上下都是血的女子，竟然是小侯爷的夫人。
哪怕她此刻面色苍白得宛如一张白纸，脸上身上也满是血迹，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站得笔直。
犹如生长在荒漠戈壁的一株沙棘，坚强得令人心疼。
一时之间，大康的儿郎女子们士气高涨，越冲越勇。
而大绥士兵则如过街老鼠，顿时萎靡不振。
士兵头子诧异了好一会。
作为副将的他，深知军心的重要性。
成玛可是率领了三千多的兵马，怎么会连老弱病残的黑城军都打不过。
这女人怕不是在诈他！
他当即挥起大刀，喊道：“将军虎威何人不知，又怎么会轻易言败。这女人肯定在撒谎！”
“哪怕他们再厉害，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若想活命，我们必须杀出去！”
“只有杀出去，我们才能活！”
斗志激昂的声音落下，大绥士兵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慢慢振作了起来。
原先处于下风的状态也渐渐恢复过来。
这一战，又陷入了僵局。
许知意抿紧了双唇，目光落在士兵头子身上，眉眼攀上一抹惆怅。
还真是极难对付的敌人。
无论是武力还是心理，都难以攻破。
场上的张敬因为受了伤，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都渐渐弱了下来。
一个不察，又被对方的大刀擦着手臂而过，秋橘悬着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二人又一番缠斗，眼看刀尖又要落到张敬身上的时候，人群里蓦然跃出了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
她冲张敬一喊：“我来助你。”
话音刚落，手中的剑宛如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朝着士兵头子刺去。
士兵头子为之一惊，只能迫不及待地收回大刀格挡。
要不是这个女子横空插进来，面前这个男人早就是他的刀下鬼了。
张敬愣了好一会。
这人不是明月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也没时间容他多想，立马又举剑加入了战斗。
许知意自然也诧异了好一会。
默了片刻，忽而扬高了声音：“畜生就是畜生，又怎么能与人斗？”
“你们的首领马上就会是我们的刀下鬼，不想死的赶紧放下手中的兵器，向我们投降，向大康投降！”
她的话语犹如一把利剑，直往大绥士兵最深处的心窝子里戳。
只不过一会，士气就低得不行。
只要士气一旦低落，这战必败无疑。
至于士兵头子，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二人你一剑我一剑，密不透风朝他刺去。
而周围的一众大绥士兵一个接一个地阵亡，他的满腔孤勇最终如泄气的气球。
哪怕他再背水一战，星星之火也难以燎原，他今日难以逃出生天了。
不过片刻，便死于张敬和明月的剑下。
只是他在倒下的同时，明月也倒在了血泊中。
她已经没有解药了，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如果强行运功，强行动武只会死得更快。
但她一点也没后悔。
在今日这场战乱里，她想到了她的父母，也是死于大绥士兵的刀下。
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大绥士兵的滥杀无辜，目睹了许知意这么一个柔弱女子也能挺身而出，为百姓撑起一片天。
若是当时她的父母也有人救一把，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最后忍着身上毒素扩散的疼痛，忍着刀剑没入血肉的疼痛。
不仅为她父母报了仇，也救下了好几个人……
她这一生做的错事太多了，今日就当是赎罪吧……
方寸之地的战争结束得比想象中的早。
晚霞映红了整个黑城，将浸满了鲜血的每一寸土地染成了暗红。
不知是死去烈士的鲜血，还是夕阳的霞光，每一处都壮丽得触目惊心。
沁园剩下的几个护卫和半数的百姓们，慢慢放下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
一个接一个疲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怔怔然看向城门口的方向。
就连许知意也慢慢松开了发白的手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没能多休息一会，旋即又厉声吩咐道。
“将这些畜生的尸体全数抬到沁园门口，谁敢进来沁园，这就是下场！”
听到如此有安全感，如此真实的声音，在场的人都抱头痛哭了起来。
满是血污的脸，渐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么难打的一场战，他们竟然胜了！
沁园，守住了！
这时，原先藏起来的一众老少全都哭喊着跑出来。
争着抢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清理战场、帮忙包扎伤口、帮忙搬运尸体……
原先倚在柱子前休息的秋橘，像是想起了什么，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人群里走去。
此刻的张敬正在逐个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与其说是无暇顾及旁的事，倒不如说是不敢去想旁的事。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肯抬头往许知意站着的方向看去。
他在害怕，在逃避。
秋橘一眼便见到了他的身影。
她一边走一边左打量右打量，直到走到他的背后，才停下了脚步。
随后抬脚，像往日一样踹了一下他的脚。
只是今日这力道轻得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此刻面上的表情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她道：“你还不赖！”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耳畔，张敬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
秋橘又道：“还真是帅气又强壮！”
听着熟悉的调侃，他忍着泪意慢慢转身。
低垂的眉眼瞄到了熟悉的裙角，热泪“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下一秒，见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有些不可思议地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
随后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原来失而复得是这种滋味。
他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直到怀里传来一阵温热。
他才呢喃道。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我不敢抬头……我不敢去夫人身边，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买下的一大堆蜜饯果子也不知道能给谁吃……还好……还好……你还在……”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此刻还真像一个话多又啰嗦的小怨妇。
“是夫人救了我……”秋橘边说边松开了拢紧她的手，“对了，夫人的伤还没处理……”
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血痕上，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还有你的伤……”
张敬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道：“哭什么？小伤而已，只是看起来严重。”
在他眼里，确实是小伤，与以往和苏珩上战场受的伤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九牛一毛。
“那你又哭什么？”秋橘也跟着笑了起来，泪水混在笑意里，“一个大男人也不嫌丢脸。”
不远处站着的许知意看着二人一如往昔打闹的模样，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
只不过片刻后又敛了下去。
她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小腹，情不自禁地想起苏珩。
目光落在看不到的城门口方向，落在天边灿烂如血的晚霞……
他亲口答应过她的……
他会平安归来……
他绝对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