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兄弟俩才回到京城。
昔日气派的蓬莱阁，如今却冷清了许多，门口台阶下的雪没过小腿，都无人打扫。
莫君费了好大劲儿才趟到屋檐下,恨道：“可恶，她分明是故意整我！”
莫君在柱子上狠踢着，蹭掉鞋子上的泥雪，原本干净的柱子被他蹭的黑黝黝的。
“小君，江小姐对我们有恩，你若有点良心，就不该口出恶言。”莫闻斥责道，对这个弟弟充满了失望。
“有恩？”
莫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那叫施舍。靠救济我们，满足她所谓的善心罢了。这种人，我见的多了。”
莫闻还要再说，却被弟弟呛了回去：“你忘了父母是怎么死的？要不是爹爹烂好心，替别人做担保，咱们家怎么会被追债？阿娘都被拉去抵债了！在这世上，好人有什么用，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莫君提起父亲就一脸嫌弃，恨不得在坟头上踩几脚，踢的更加用力。
就在这时,楼上却传出脚步声，有人推开了窗户烦躁道：“大清早谁在这踢呢，老娘非把你腿给折了！”
莫闻当即拽住弟弟的手，莫君也赶紧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躲在哥哥身后。
莫闻拱手道：“见过掌柜的，是我们兄弟俩叨扰了。两天前，江小姐让我们来蓬莱阁，我们兄弟俩路上耽搁了时间，请勿见怪。”
若娘定睛一看，便下楼拿了两把扫帚出来。
她懒洋洋的把扫帚往兄弟俩怀里一塞，说道：“小姐说了，有两个欠钱还不上的苦力，来了就把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天五文钱，两百天还清。干完了再吃饭，没事别叫我，我还得补觉呢。”
说完，若娘打个哈欠就要上楼。
莫君怯生生的唤住她：“我能不能先吃一个窝窝头？”
“不能。”若娘没好气的回道，“到小姐回来再开饭。这种没规矩的话，以后也不要再说。”
门前的积雪又硬又厚，除了一条细细的小道，其他都需要用铲子撬动。
莫闻拿着铁铲慢慢地清扫，又在一楼烧了热水，实在冻的手麻就温一下。
他也不急着做完，一旁的莫君恼怒地丢下扫帚，“我们又没有卖身，干什么听她们的？”
“小君，今年冬天，你该知道我靠一些小玩意根本卖不出什么钱。要饭，咱们要不过那群老乞丐，说不准要来的口粮还会被抢走。”莫闻吸了一口气，冷硬道：“你说，就你和我，还能做什么？在这里，起码遮风避雨，江小姐能让咱们一日三餐都有饭吃，能活下去！”
“爹娘临终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不曾有半分亏待你。可若你还是这副性子，就别怪我！”
“捡起来！”
莫闻的眼中迸发出寒光，不容退让。
僵持片刻，莫君才挂着小脸把扫帚捡了起来，跟在哥哥身后打扫起来。
而这一切，都落在二楼若娘的眼里。
她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啧啧啧，这也是我们姑娘行善积德，换了老娘，早就给这两崽子踢的远远儿的。”
可不是么，傻乎乎的一个人。
若娘环顾四周，往日的雅间全部清理了，所有的字画瓷器也变卖成了银子，只剩下这几只朱红的柱子。偌大的蓬莱阁空荡的像一筒袖管，风一吹就把表皮吹跑了，什么也不剩。
若娘微微叹息，白花花的银子换来的是成堆成堆的药材，京城能买到的药材几乎全在这里。
然后就是不眠不休的炮制，江清婉把自己关在一楼的偏房，今天早上就急匆匆出门了，说是病人等着诊治。
江清婉忙碌的身影，在她的眼里和回忆相互重叠。
那时还在隆安，她去买胭脂。
江清婉却把她叫到隔间，让她稍等片刻。
小姑娘的手很快，也很暖。
几副中药包好，放在她手里。
“我看你和几位姐姐面色极差，或许有难言之隐。这是我配好的药，每日喝上三次，再涂抹一瓶药膏，应该能有好转。”
随之附赠的还有一瓶药膏，江清婉叮嘱道：“涂抹在患处，严重的一日三次，轻微的一日一次。若有好转，再减少次数或天数。”
惊的若娘一口水都喷了干净。
她手抖着拿起帕子，遮住颤抖的嘴唇，又羞又气：“你这小娃娃！怎么这么不知羞的，若是让旁人听去了，你这辈子就别想嫁出去了！”
更多的还是怕。
怕人们察觉到，躲得更远了。
像是在躲什么怪物。
青楼女子，什么客人没接待过，染上病是常有的。
秋妈妈说，忍一忍吧。忍不过去就去死，反正她们楼里也不是没有过吊死鬼。
若娘依然不甘心去死，她每日都数自己的私房，好给自己一点忍一忍的宽慰。
因此她花钱总是大手大脚，比其他的姐妹奢侈许多，出门也是随身带着钱袋。
她从钱袋里摸出碎银，“你做生意都做到我身上了，财迷心窍！多少钱，下次别再口无遮拦。”
江清婉道：“不收钱。拿着吧，若是用的好了，可以从我这里再拿给别的姐妹用，我准备了不少。”
姐妹？
若娘笑道：“倒是头一次见着，还有和我们姐妹相称的良家女子。”
江清婉说：“都是天地生养的女子，同根同生，自然是姐妹。你只是病了，治了便会好起来，日后照样是长得鲜鲜亮亮。”
若娘望着远处，嘴角泛起温柔的笑容。
远远的便看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药箱在雪地里踽踽独行，途中走的累了，还会坐在药箱上歇歇。
若娘啐道：“到底不是铁打的，没吃早饭，这会儿指定是头晕了。”
她慌忙下楼，让莫闻带着暖手炉赶紧把姑娘迎回来。
紧接着，她把炉子上小火煨着的火腿竹笋汤盛出来，又放了好几样小菜，将碗筷摆好。
莫君闻着味儿就进来了。
他揉着通红的鼻子，可怜兮兮的看向若娘。
“你那份在后厨。”若娘摆摆手，有些打发的意味，“别在这晃悠了，不够吃锅里还有，自己添。”
莫君兴冲冲的跑到后厨。
灶台上赫然放着两碗青菜豆腐，外加一盘窝窝头。
掀开锅盖一看。
十个窝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