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回来没几天,段嘉诩果真看到了牛在天上飞。
准确地讲,应该是个披了牛角披风的人,自段嘉诩眼前一掠而过,掉在了距钟家商行几里外的暗巷中。
“陈叔今日便聊到这吧。”
钟家商行外,陈管事将段嘉诩送至大门口:“可要我亲自送小公子回学宫?”
“先不回去,我还想在山下逛逛。”
“小公子,您可是前几日才被绑过的人啊!”
陈管事正要规劝,段嘉诩已挥着手迈开了脚步。
“前几日那是运气不好、时运不济,今日出门我给自己算过一卦,大吉大利,必有好事发生。”
段嘉诩顺着方才牛角披风掉落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很快在一处幽暗小巷内发现了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蜷缩在巷子最里头,浑身是血。
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少年猛然抬头,目露凶光。
这张脸!
段嘉诩有些愕然。
这不就是前几日,跟段萧清一块,将他绑了的陇西暗卫吗?
不对……那日的陇西暗卫看起来将近而立,眼前这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十六岁。
段萧清被捉,那夜奉段萧清命绑他的暗卫全被下了狱,这种时候身份还未暴露的暗卫必会低调行事。
看这少年的模样想来经过一场恶战,要他性命的是段枭还是……另有其人?
段嘉诩看穿了眼前少年的身份,眼前少年也认出了段嘉诩。
“你是……小世子……”少年朝段嘉诩伸手:“救……救命……”
段萧清让暗卫绑他,这少年却向他求救?
“认出了我的身份还敢向我张这口?你这暗卫有意思。”
段嘉诩弯唇,朝少年慢慢靠近。
“你怎会出现在这?又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段嘉诩话落,少年当即握紧了拳头。
“陇西王将所有陇西暗卫推出去给段萧清顶罪,绑架您、刺伤南越世子一事是他们背主求荣的私自行动,段萧清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段嘉诩皱眉,眉心被他拧至死紧。
“陇西暗卫三十人悉数被杀,二哥拼死护我逃出来。我的哥哥们为陇西蛰伏汴京数十年,今日陇西王为保段萧清,将他们三十人全部杀害!”
人心不狠,地位不稳。
用三十条性命换段萧清一命,果然是他爹陇西王会干的事。
从前他动用一个陇西暗卫他爹都心疼得不行,现在为了他那宝贝大哥,渣爹竟硬生生杀光了陇西埋在汴京的所有暗卫。
呵。
地上少年呕出一口血,朝段嘉诩爬去。
段嘉诩低头,对上一双黑亮的眼。
那种就算跪着趴着也要活下来的坚毅,令人动容。
面对少年的求救,段嘉诩纹丝不动。
“让我救,你就得向我证明,你有值得我救的价值。”段嘉诩笑了,面容温良,话却极为凉薄。
“陇西王让小世子入京为质,明摆着是要您做段萧清的替死鬼。”
少年伸手去拽段嘉诩衣袍,似要抓住激流中的唯一浮木。
“小世子救我,我愿为小世子效犬马之劳。”
“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的人有很多,而我不确定你是否值这个价。”
段嘉诩弯腰,直视地上少年。
“毕竟我爹下了杀令的人,我要救,亦要因此付出不小的代价。”
段嘉诩是个生意人,他可以接受等价交换,但绝不会无条件去扶贫。
“我,三十一愿奉你陇西小世子为主,穷我此生寿限护你周全。”
少年许下重诺,段嘉诩却只是在笑并未回应。
见段嘉诩如此,少年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求人法子了……”
“哥哥让我好好活下去,不要成为暗卫,不要做别人手里见不得人的刀。原来,就算我愿意做刀我也仍旧活不了。”
少年闭上眼,连呕出好几口血。
浮荡在鼻尖的血腥气令段嘉诩有些不适,段嘉诩低咳两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里头药丸。
一颗黑黑的丸子滚了出来,段嘉诩晃了晃瓷瓶还想再倒,却发现里头已经空了。
段嘉诩用指捏了下药丸,弯腰将它塞入少年口中。
“寿限有尽,时光无尽,日后你叫无烬。”
段嘉诩闷咳,尽力压下喉间不适。
“你不必将自己卖给我,我是个生意人,只谈钱。我救你一命,你欠我万金,日后杀一人二十金,做其他事另外算钱,债还清了我还你自由,你该干嘛干嘛去。”
无烬怔怔地看着段嘉诩,眼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我这人只爱钱,不爱折辱别人,也不爱取人性命。”
段嘉诩伸手去拉无烬。
牛角披风从无烬肩头滑落,露出了他脖子上的月牙形胎记。
这胎记……
段嘉诩猛然想起上一世,林祁身边有个极为厉害的杀手头目,那人的标记正是脖子上有块月牙形胎记。
他这算是跟林祁抢人了?
还好现在林祁还没做首辅,要是做首辅了,他敢抢人,林祁非弄死他不可。
服过药丸,无烬渐渐恢复了力气。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无烬目光一凌,提起手边断剑挡在段嘉诩身前。
“陇西王的人。”
无烬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段嘉诩却突然在身后拉了他一把。
“赶紧跑!你身受重伤,还拖着我这么个病秧子,真打起来会吃大亏的。”
段嘉诩说罢率先往墙上爬去。
“你执意留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伺机复仇我老子嘛,你放心我也盼着他早点死,我好上位。”
段嘉诩正手脚并用向上爬,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凉风,紧接着原本在他身后的无烬站在墙头朝他伸出了手。
“上来。”
无烬手上血渍犹存,见段嘉诩没握上来,无烬下意识将手抽回来要在衣服上擦拭。
“哎,你等等!我不就动作慢点嘛,你至于马上撒手吗?”
段嘉诩用力一跳,握上了无烬的手。
脚步声近在耳边,危机迫在眉睫。
墙头,段嘉诩用力一扑,拽着无烬跌落墙的那头。
“人呢?刚才明明跑的这个方向。”
“血腥味这么重,人肯定跑不远,赶紧追!”
“追个屁啊!众所周知陇西埋在汴京的暗卫只有三十人,那没登记在册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婆娘、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舒坦吗?非得在这大半夜的追个牛头披风跑。”
“要不……收工?”
“走走走,喝花酒去!”
追捕者离开,墙这头,段嘉诩从无烬身上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