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雪来得特别的早,方才不过十一月中旬,西、北各处已是大雪纷飞,冰封万里,实在不是个适宜征战的时节,正因为此,罗布藏丹津突然发动奇袭之下,老牙关守军措不及防,被罗布藏丹津部下悍将穆托索夜袭得手,破关而入,关上守军虽拼死血战,奈何寡不敌众,守将柯宁战死当场,除百余溃兵侥幸逃回河州之外,两千五百余精锐全军尽殁,不久后,罗布藏丹津亲率主力十三万大军兵发河州,河州知府陈捷率全城军民奋起抵抗,拼死抵御罗布藏丹津所部一轮轮的强攻,战事打得惨烈无比。
河州危机的消息一传回,刚奉旨率部赶到兰州的陕西总督延信急得直跳脚,没旁的,他从陕西临时调集的兵力不过一万二千人马而已,再算上陆续赶到兰州会合的甘肃各部兵马,也不到三万之数,内里除了西安旗营的五千精锐之外,余下的都是些战斗力不甚强的各府守备营,辎重粮秣更是奇缺,加之大雪封路,就算再想增援河州,也是有心而无力,只能是一边派出信使往京中报警,一边全力催促甘、陕各府加紧时间筹备粮秣辎重,做好了一旦河州失守,则全力死守兰州之dǎsuàn。
诚德元年十一月十九日,就在延信拼命聚集兵力之际,四川提督李敏行亲率川军两万急赶到了兰州,到了此时,聚集在兰州一线的清军已达五万之多,然,在是否要增援河州一事上,延信与李敏行二将却是起了纷争——延信想求稳,认定眼下这等冰天雪地的情形下,利坚守,不利攻城,河州虽危,却未必便会沦陷,己方大军辎重粮秣奇缺,不宜轻动,大可一边整编,一边等待开春雪化,而后大举出征,必可一战而败敌,而李敏行则认为河州不能有失,若不然,甘肃各府皆危,一旦甘肃糜烂,贼军气焰必定更是猖獗,于战不利,坚持要率部前出河州。
两种战略构想都有其合理处,很难说是谁对谁错,偏偏二将又都是固执之辈,谁也说服不了谁,哪怕延信是名义上的西北战事主持者,论官阶也比李敏行要高出一线,只是顾忌到李敏行乃是弘晴的嫡系心腹,却也不敢以权强压,双方争执了一日之后,最终勉强达成了个折中方案——李敏行率本部兵马前去增援河州,而延信则留在兰州,jixu巩固城防,至于李部的辎重粮秣则由沿途各府提供,一旦河州失守,李部不可恋战,务必撤回兰州协防。
川军自古以来jiushi天下最吃苦耐劳的部队之一,纵使大雪封路,却也拦挡川军的进军jiǎobu,一路急赶之下,尽管因天寒地冻而掉队的冻伤者多达数千人,可李敏行却全然置之不理,依旧率部向河州急行军qiánjin,终于诚德元年十二月十一日进抵河州,是时,历经近月的苦战,河州城已是危在旦夕,李敏行顾不得己方大军千里奔袭之疲惫,率部即刻发动了攻击,血战竟日,以付出了折损近五千人的代价,击溃了同样是疲兵的罗布藏丹津大军,阵斩万余敌,俘获数千,稳住了河州防线,眼见攻克河州已然无望,罗布藏丹津不得不率部冒雪撤回了青海,至此,甘肃之危已除。
是战,李部连掉队带阵亡的将士多达近万,就连李敏行本人也身受数创,与罗布藏丹津所部的战损比其实大体相当,就战果本身而论,只能说是惨胜,然,从战略意义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巨大shèngli,不止是保住了甘肃大部不受战火之侵袭,更为新军整训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捷报传至京师,诚德帝为之大悦,下诏大赏有功将士,并晋封李敏行为三等侯,荫一子。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已是到了年关,相较于去岁老爷子驾崩前后的紧张,今岁的年关显然要轻松了许多,加之有了河州大捷的消息打底,京师里的喜庆气氛当真是浓烈得很,诚德帝虽是深居九重,却也显然是被这等乐观的喜庆气氛所感染,早早地便下了明诏,说是要在乾清宫行家宴,以示普天同庆之意。
诚德帝要同庆,诸天家子弟们自是都不敢怠慢了去,酉时不到便已是聚集在了宫门外,从四爷到最小的二十三爷胤袐一个不缺,而阿哥们中,除了还在阿哥所里混着的几名小阿哥之外,也全都来齐了,相较之下,也就属弘晴与老十三到得迟,没旁的,他俩如今可都是一直呆在丰台大营里的,虽说一接了旨意便往皇城赶,奈何雪大路难行,叔侄俩纵使都是策马狂奔,可赶到时,都已是酉时正牌了的。
“陛下口谕,宣,诸位爷及众阿哥们一体都到乾清宫候驾,钦此!”
请见牌子都是一早就递进去了的,只是始终没见内里有甚fǎnying,一众人等也没辙,只能是冒雪在宫门前的广场上候着,天寒地冻得慌,纵使有着华盖遮挡,却难耐寒风刺骨,一众人等除了刚开始时还有热情寒暄上yizhèn子,到了后来,却是全都麻木了,一个个尽皆在寒风里哆嗦不已,终于,就在众人都快熬不住之际,李德全总算是领着两名小太监匆匆赶了来,一板一眼地宣了诚德帝的口谕。
“臣弟等(儿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简单的一道口谕需要费如此多的时间么?显然不致于,毫无yiwèn,诚德帝之所以迟迟不下旨,jiushi存心要让一众人等都好生感受一下帝王的威严,对此,在场的大半人等心中都是有数得很,只是明白归明白,面对着帝王的权威,就算心中再有气,那也没处撒了去,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跪在了雪地里,照着朝规三呼万岁不已,谢恩之声倒是响亮,只是各人心中到底在想些甚,那就只有上天才知晓了的。
“诸位爷都请罢。”
李德全可是个精细人,自是知晓一众人等在风雪天里都已是等得满腹怨气与怒火了的,这当口上,谁若是敢稍有撩拔,那一准要承受众人之怒火宣泄,别说他区区一介太监了,就算是那些个军机大臣们也一准得被整得个死去活来,自不肯在此际多啰唣,也不等众人起身,丢下句jiāodài,便一溜烟地跑得没了影子。
“奶奶个熊的,这老阉狗跑得倒是快,娘的,晦气!”
还别说,李德全jiushi机敏,这不,他才敢溜走,十爷已是蹦跶着骂出了声来,毫无yiwèn,若是李德全没走,那可就真要成了十爷宣泄怒火的替罪羊了。
“算了,十弟,跟一走狗计较个甚,走罢,进宫里暖和去。”
被诚德帝无端端地晾在风雪里如此之久,九爷同样是满腹的牢骚,本也想着拿李德全来作法上一番的,可惜人李德全溜得比泥鳅还快,心中的怒气自也就没处发了去,这会儿口中虽是在劝止着十爷,可言语间的怨气却是浓得惊人。
呵,老爹的格局还是偏小啊,哪怕穿上了龙袍,还是缺少大气魄!
九爷、十爷都能看得出诚德帝的guyi,似弘晴这等睿智之人,又怎可能会猜不透诚德帝的心思之所在,所不同的是弘晴并未着恼,而是颇多的感慨与不屑,此无他,在弘晴看来,靠整蛊他人来显示自身的权威,实在是等而下之的手法,毫无半点的可取之处,也就诚德帝那等格局偏小之辈才会去干。
“晴哥儿,想啥呢,走罢。”
风雪很大,宫门外的广场又是个通风之所在,一众人等自是片刻都不想多呆,胡乱抱怨了几句之后,便已是一窝蜂地往宫门里拥了去,倒是十五爷、十六爷没急着动,齐齐凑到了弘晴的身旁,但见十六爷伸手拍了弘晴一把,大大咧咧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嗯,进宫罢。”
弘晴笑了笑,丝毫没介意十六爷的惊扰,一抖大袖子,抬脚便向宫门里行了去,老十五xiongdi俩见状,也没再多啰唣,亦步亦趋地便跟在了弘晴的身后,就有若保驾护航的哼哈二将一般。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过去了,再一次行走在宫中的大道上,弘晴的面色虽平静一如往常,可心底里却是感触良多,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进宫面见老爷子时,走的也是这一条路,而今,弹指间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期间所发生的无数大事有若过电影一般地在眼前闪动不已,心情激荡不已间,弘晴的双眼不禁便有些湿润了起来,一股子莫名的情绪在心间弥散着,说不清是喜、是愁还是忧。
百感交集之下,弘晴的jiǎobu自不免便因此稍缓了些,也稍稍沉重了些,对此,大大咧咧的老十六是一无所觉,可心细如发的老十五却是瞧出了些端倪,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丝yihuo,嘴角嚅动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却还是不曾开口,仅仅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弘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