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年元月十六日,老爷子下了明诏,着仁郡王弘晴为春闺主考,礼部尚书赫申、翰林院内阁侍读学士王铭义为之副,消息一经传开,朝野间哗然一片,反对者极众,河南道监察御史王允晋更是率先上了本章,强烈反对此道诏书,旋即,八爷党们纷纷跟进,甚至连不少中立的大臣也表达了反对的意见,大体上都是认为弘晴文名不显,骤然充任春闺主考,恐难胜任,待到后来,部分京师周边的封疆大吏们也都上本对此事表示怀疑之态度,一时间,反对声浪高涨不已。/
面对着朝臣们的极力反弹,弘晴这个当事人自是不敢保持沉默,实际上,早在诏书下达的次日,弘晴便已上了谦让本章,可也就是这么个姿态罢了,上本也就只上了一本,过后么,便即来了个闭门谢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等着老爷子自己下个决断。
老爷子的决断下得很快,也很坚决,压根儿就没给群臣们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的机会,先是将出头鸟王允晋连贬****,直接打发到了西线军中效力,接着又将反对最烈的左都御史纳兰揆叙叫到了畅春园,好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当场驳回了其之奏本,并罚其半年之俸,过后又下了明诏,言曰:仁郡王公忠体国,知人善任,朕用之为主考,乃深思熟虑之举措,再有反对者,当以抗旨不遵论处!这么道诏书一下,纷扰了近十日的反弹风潮便已是就此戛然而止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是到了三月初五,离着春闺****的时间已只剩下了十天,各房考官终于已是圈定,诏书一出,所有人等都不得再与外界有所接触,尽皆入住贡院之中,便是连弘晴这个主考官也不能例外,此乃朝规,本无甚可多言处,诸般人等皆坦然受之,唯独弘晴却是相当之不安,此无他,尽管一个多月以来,弘晴始终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可实际上么,小串子胡同处却已是全面运转了起来,对京师各处严加监视,甚至连安插在八爷等人府上的暗桩也都动用了,可始终就不曾发现半点的可疑之处,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正常无比,而恰恰正是这么个正常,却令弘晴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没错,在弘晴的任命一事上,八爷确实是掀起了一拨反对浪潮,来势也堪称汹汹,只是却未免有着虎头蛇尾之嫌,弘晴可不相信八爷等人会如此之老实,这等平静的背后一准别有蹊跷,问题是直到弘晴被锁进了贡院,也没见八爷等人有甚反常的举止,纵使再不安,弘晴也没了法子,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在已然封闭的贡院里呆着,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之日的到来。
三月十二日,申时已尽,天已是近了黄昏,差不多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了,然则“尖刀”大掌柜陈思泽却是半点食欲全无,人虽稳稳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看似面色平静如昔,可微皱着的眉头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其内心里的忧虑与烦躁离着春闺****之日只剩下三天了,“尖刀”这头还尚未发现八爷一方有甚不轨之行动,市面上也不见有甚反常之处,这等情形显然与弘晴的慎重交待全然不符,自由不得陈思泽不为之忧心不已的。
身为弘晴的绝对心腹,陈思泽可是没少见识弘晴的料事如神,更没少见识弘晴的绸缪帷幄之能,从这一条来说,陈思泽绝不相信弘晴此番的慎重交待会是无的放矢,为此,“尖刀”可是全面运转了起来,眼线可谓是密布京师上下,如同一张严密的大网一般,时刻监视着朝野间的所有可疑之处,可就算是这样,也愣是不曾发现半点的蛛丝马迹,陈思泽不安之余,不得不反思己方的安排是否有所疏漏。
“子松,目标出现了!”
就在陈思泽心神不宁之际,却见曹燕山急匆匆地从书房门口的屏风处转了进来,有些个没头没尾地便嚷了一嗓子。
“嗯?”
这一听曹燕山此言蹊跷,陈思泽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探询地轻吭了一声。
“刚接到线报,‘鸿运客栈’、‘双福客栈’、‘高升客栈’、‘万花楼’等十数处几乎同时出现了贩卖试题之人,据查,这些人来路有三,一是‘白云观’的道士,二是‘铁拳帮’的帮众,其三则是几名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某已让人严密监视,子松,你且拿个章程好了。”
曹燕山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在了陈思泽的对面,详细地将所掌握的消息尽皆道了出来。
“可曾拿到试题?”
这一听居然有如此多路人马在暗中贩卖试题,陈思泽的瞳孔当即便是一缩,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追问了一句道。
“嗯,从几处都各买了一份,没份三十两银子,倒是不甚贵,都在此处了,子松自己看好了。”
曹燕山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大叠的信封,随手便丢给了陈思泽。
“一模一样,这些来源完全相同,定是一伙人所为,明涛可追踪到背后之人否?”
陈思泽紧赶着便将一叠信封全都翻了一遍,从内里取出了一大叠的纸条,赫然发现所有的信封里所装着的纸条之内容竟然完全一致,心不由地便是一沉,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得太过慌乱,而是沉吟地往下追问道。
“哪有那么快,这三伙人黄昏才齐齐窜了出来,下头那帮小子能将这么些东西搞到手,已是不易了的,要想彻查,那就必须上手段,这主意还须得你子松来拿才成。”
曹燕山摇了摇头,将个中之缘故略作解释一番,末了还是要陈思泽这个舵主来下最后的决断。
“嗯……”
这么个决断显然不是那么好下的,此无他,陈思泽还不清楚这么些试题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往年也有不少骗子打着卖试题的名义骗钱,再者,仁郡王临进贡院前又无甚特别的交待,只说让“尖刀”密切注意有关贩卖试题者之消息,却并未言及一旦有所发现该如何行动,偏偏此际又无法联系到已被锁在贡院里的仁郡王,而三爷府那头又无法指望,很显然,此际所有的责任可就都全压在了他陈思泽的身上,一旦处置上有所闪失,后果必将不堪得很。
“子松,要不先将那几名混混拿下,用点刑,不怕他们不招。”
这一见陈思泽半晌没个反应,曹燕山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试探地建议了一番。
“不妥,眼下尚无法确定这三伙人是否便是王爷要找的目标,一旦不是,势必打草惊蛇。”
陈思泽想了想之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但见其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否决了曹燕山的提议。
“也对,不若就再等等看,明日若是再无其余人等冒出头来,那再动手也还来得及。”
曹燕山同样不敢肯定这三伙人就一准是弘晴交待要抓的目标,自不好将话说得太死,自失地一笑之后,便即给出了个更为稳妥的建议。
“不,兹事体大,已非我等所能定夺,某打算即刻去见夫子,由夫子来行个决断。”
陈思泽还是觉得不甚放心,毕竟离着春闺开考也就只有两天一夜了,万一要是放跑了大鱼,后果同样不堪设想,这么个险,陈思泽同样不敢冒,思来想去了良久,都无法做出个定夺,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来上一手矛盾上交了的。
“那好,某这就去备车。”
这一听陈思泽已有了打算,曹燕山也就不再多唣,紧赶着便起了身,急匆匆地便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王爷,夫子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行。”
酉时三刻,天早已是黑透了,可三爷还在不紧不慢地用这膳,没旁的,今儿个三爷去了趟畅春园,陪着老爷子逗趣了几乎一整天,到天擦黑方才回了府,这会儿一碗白米饭也不过才用了一半多一些而已,正细嚼慢咽之际,却见一名婢女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三爷便是一福,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三爷用膳之际,最不喜被人搅闹,这一听夫子有请,心中虽是老大的不耐,却又不好发作出来,也就只是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满是不悦地将手中的银筷子往桌子上一丢,随手抄起一块搁在盘子里的湿白绢,胡乱地抹了把脸,脸色平板着,一言不发地便向外行了去。
“属下见过王爷。”
三爷一路无言地来到了书房,方才刚转过屏风,就见李敏铨已是紧赶着迎上了前来,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而陈老夫子虽未起身,却也颔首示意了一下。
“免了,坐罢。”
三爷心情虽不甚好,可却是不好给陈、李两大谋士脸色看的,也就只能是强笑着摆了下手,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自顾自地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