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无疑是难熬的,这都已是月余过去了,老爷子那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饶是弘晴心性沉稳,也不禁有些个犯嘀咕了,不过么,该做的准备工作,弘晴却是不敢稍有放松,每日里起早贪黑地连轴转着,始终在忙乎着发明推广的相关事宜,这一忙便到了九月底,“八旗商号”的两支船队以及海军赴东瀛舰队都已是再次远航了,老爷子那头依旧没个响动,面对着这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局面,弘晴尽自心急得很,却也没辙,只能是耐心地等着。
追问?那是断然不可为之事,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对老爷子的性子实在是太了解了些,真要是急着去老爷子处追根问底,不单无济于事,反倒会惹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后果么,自然也就是折戟沉沙之下场了的,这等无用功,弘晴自是不会去做,除了等着之外,却也没旁的办法好想,好在老爷子倒也不致于让弘晴等到天荒地老,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弘晴才刚到了工部,都尚未开始安排一天的工作呢,秦无庸就领着两名小太监来了,说是老爷子有请。
“孙儿叩见皇玛法。”
老爷子有召,弘晴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匆匆吩咐了沈河几句之后,便随着秦无庸一道向养心殿赶了去,待得到了地头,这才发现殿中空空荡荡地仅有老爷子一人高坐在龙床上,弘晴自不免为之一愣,可也没敢失了礼数,疾步便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
面对着弘晴的大礼参拜,老爷子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叫了起,面色更是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的波澜。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老爷子叫起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弘晴心头立马便是一跳,可也顾不得去细想,忙不迭地磕了个响头,恭敬万分地谢了恩之后,这才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摆出了副恭听圣训之乖巧模样。
“尔之折子,朕看了,气魄倒是不小,然,内里皆技也,尔就不怕有人弹劾你忘道么,嗯?”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无喜无怒地开了口。
在儒家思想统治一切的历朝历代,技术官员从来都是倍受排挤的一类,自唐以来,工部永远排在六部之末便是明证,不止大清如此,前明更甚在明朝,技术官员的品阶低不说,连官袍都是另类,以区别于主流官场,反倒是基本承袭了前明体制的大清稍好些,至少表面上的歧视是没有了,然则在官场中,技术官员地位依旧极低,概因道与技之别乃是儒家思想的根本所在所谓的技,在儒家思想中,不过只是奇淫巧计罢了,压根儿就登不得大雅之堂,似弘晴这般将技术发明隆而重之地搬上朝堂,显然与儒家思想中的道有悖,换而言之,这就是反主流,应景儿就是大罪一条!
正因为道与技乃是天与地之别,故此,老爷子这么句诛心之言一出,弘晴倒还好,毕竟心性沉稳,尽管也是吃惊不小,可到底还能撑得住,可侍候在老爷子身边的秦无庸等宦官们却是全都为之面色大变不已,望向弘晴的眼神里也就满是复杂之神色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心中自有大道在,于孙儿看来,但凡能利百姓、利社稷者,皆道也,至于旁人作何感想么,孙儿却是并不在意。”
弘晴尽管极其不喜儒学,可为了能在朝堂上立足,却是没少在儒学上下功夫,又怎kěnéng会不清楚道与技的区别之所在,实际上,弘晴早就清楚自个儿这套发明推广计划是在走钢丝,赌的便是老爷子的开明,若是换了个主儿当皇帝,就算再给弘晴俩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公然行事的,而今,老爷子既已问起,那就意味着赌命运的时候到了,弘晴自不kěnéng会不紧张,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神态从容地躬了下身子,坦然无比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
在儒家子弟看来,弘晴这么个回答显然是离经叛道至极,属大逆不道之罪过,不过么,向来以儒家子弟自诩的老爷子却并未发火,但见其双目如刀般地扫向了弘晴,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股子庞大的威压就此陡然而起,如山般地将弘晴罩了个严实。
我勒个去的,老爷子这是要作甚来着!
庞大的压力下,纵使弘晴心性再沉稳,心中也不禁为之打鼓不已,奈何事已至此,实也容不得弘晴有所退缩了,这便索性将心一横,强自压住了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坦然地与老爷子对视着,任凭老爷子的气势如何催逼,也绝不动摇半分。
“如此说来,尔执意要如此行事么?”
老爷子与弘晴对视了好一阵子,见弘晴始终不肯低头认错,眼中的精光立马更盛了几分,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的话语。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孙儿虽不才,不敢忘圣贤之教诲也。”
一听老爷子这话不善得很,饶是弘晴再如何沉稳,也不禁为之面色一白,不过么,他还是不想改弦更张,不为别的,只因他要赌的可是华夏的wèilái所谓一步先则步步先,随着西方国家科技的日新月异,工业革命的浪潮已是即将来临,留给华夏的时间已是不多了,若是不能抢先布局的话,纵使弘晴能凭一己之力将大清军队的战力硬生生提拔起来,也断然有持久性可言,后世华夏的百年惨剧也就难有避免之kěnéng,换而言之,弘晴要想改变那等悲惨至极的历史,此时就必须赌,否则的话,以前所作的诸般努力就将全都付诸流水。
“嗯,道乏罢,回头朕自会有旨意给你。”
老爷子细细地端详了弘晴片刻,却并无甚点评,甚至连脸色都不曾有甚变化,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嗯?这就完事了?
弘晴压根儿就没想到老爷子会是这么个反应,不由地便愣住了,嘴角嚅动了几下,有心探问个虚实,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开这么个口,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行了个大礼,自行退出了养心殿,茫然不知所以地回转工部去了。
“尔等全都退下!”
弘晴都已是离去了好一阵子了,老爷子却还是默默地端坐在龙床上,良久之后,这才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秦无庸等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纷纷躬身应了诺,齐齐退出了大殿。
“如何?”
秦无庸等人方才退出大殿,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便在后殿与正殿间的甬道里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身青衣的方苞不紧不慢地行到了御前,老爷子点了点头,有些个无头无尾地问了一句道。
“心正则无私,明道而不拘于道,难能可贵。”
尽管老爷子问得含糊,可方苞却是知晓老爷子究竟要问的是甚,这便笑着给出了个评价。
“嗯,拟诏罢。”
老爷子并未对方苞之言加以评述,也无甚旁的表示,眉头微皱地想了想之后,这才一挥手,语调平静地吩咐道。
“老朽遵旨。”
这一听老爷子这般吩咐,方苞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走到了一旁的记录文案处,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一伸手,将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取了下来,蘸了蘸墨水,屏气凝神地恭听着老爷子的圣训……
“禀王爷,圣旨到了!”
今儿个被老爷子叫了去,莫名其妙地谈了回话,却啥答复都没得到,弘晴的心情自不免有些忐忑,一上午都难以集中精神,办事效率自也就比平时要差了不老少,正自烦闷无已之际,却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行到了弘晴面前,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呼,这就要揭晓了!
一听李敏行此言,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抽,没旁的,只因弘晴已猜到了这份圣旨十有八九便是老爷子对工部的发明推广计划之答复,所不清楚的是老爷子的态度究竟如何,可不管怎么说,该面对的终归还是得去直面,但见弘晴深吸了口大气,强自压住了心头的慌乱,一挥手,语调微颤地下令道:“备香案,接旨!”
“陛下有旨,仁郡王跪下听宣!”
工部接旨次数极多,香案等物自是常备,有了弘晴的吩咐,摆将起来自是快得很,待得一切就绪之后,就见手捧着圣旨的秦无庸缓步走到了文案后头,一抬手,将圣旨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高声宣了一句道。
不管了,是死是活鸟朝上好了!
望着秦无庸手中的那份圣旨,弘晴的心情已是忐忑到了极点,但却不敢失了礼数,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香案前,高声应道:“臣,爱新觉罗?弘晴恭听圣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