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这是……”
廉亲王府的后花园中,一身青色袍服的陆纯彦闲坐在亭子间中,手持着本经文,正自默默地研读着,冷不丁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便即抬起了头来,只一看,入眼便见行将过来的八爷面色煞白无比,双目无神至极,简直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紧赶着放下了手中的经文,讶异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不公,皇阿玛不公啊,本王不甘心,不甘心啊!”
八爷一派心丧若死之状,并未回答陆纯彦的问话,拖着脚,行进了亭子间,重重地跌坐在了陆纯彦对面的锦墩子上,摇了摇头,呢喃地念叨着。
“这么说来,陛下可是断然处置了齐世武了?”
陆纯彦不愧是当世有数之智者,尽管八爷什么都没说,可陆纯彦却是一口便道破了老爷子处置此乱局的唯一可行之手段。
“啊,先生您是怎生zhidào的?”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八爷的身子猛然便是一震,霍然抬起了头,讶异地惊呼出了声来。
“唉,是陆某疏忽了!”
八爷这等惊呼之声一出,陆纯彦便已知晓自己已是猜中了事实,脸上瞬间便涌起了一股懊恼之色,摇了摇头,苦涩地感慨了一声。
“先生……”
眼瞅着陆纯彦这般模样,八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紧赶着便要出言追问个究竟。
“唉,此事说来都怨陆某,前几日陆某便已算出陛下或有如此行事之kěnéng,只是念及此法太过武断,于陛下之英名并不甚利,本以为陛下会顾忌名声而不敢轻易为之,却没想到陛下真就这么行了去,未能及早提醒王爷,是陆某之过也。”
陆纯彦摆了摆手,止住了八爷的话头,满脸痛苦之色地自承失误。
“先生不必如此,小王若是当庭能坚持顶上一下,事情也不致到眼下这般田地,况且就算事先能知,小王,唉,不说小王了,满天下又有何人敢在盛怒中的皇阿玛面前强项的,小王不行,老三同样也不行。”
被陆纯彦这么一说,八爷倒是看开了,细细地回想了一下今儿个面圣的经过,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摇了叹息了一声。
“王爷可否将今日面圣之情形细说一二,陆某也好有个斟酌。”
陆纯彦所谓的自认失误,其实并非是真的失误,实际上,今儿个一大早接到圣上召见的旨意之际,陆纯彦便已料到了老爷子的霹雳手段,之所以不说破,只是因为已没有丝毫化解之kěnéng,诚如八爷所言的那般,这满天下能有几人敢在盛怒的老爷子面前强项的?真要是在事先说破了,反倒有kěnéng陷八爷于险地,既如此,倒不若顺其自然来得好,至于先前之所会自承失误么,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转移八爷的注意力,而今,八爷既已是看开了,陆纯彦自是不会再就失误一事多啰唣,转而便问起了今儿个畅春园里所发生的事情。
“嗯,今儿个的事情是这样的……”
八爷心绪既平,思路自也就跟着清晰了起来,一番话说将下来,已是条理清晰地将今日一早所发生的诸般事情尽皆复述了出来。
“布衣为相?唔,方灵皋必是圣上请来料理后事的,如此一来,太子就必须尽快倒台,久拖,于王爷断然不利!”
陆纯彦静静地听着八爷的陈述,并未出言打岔,也没急着发表看法,直到八爷将话说完之后,又默默地沉吟了良久,方才给出了个有些耸人听闻的判断。
“啊,这,这……”
八爷原本对方苞入上书房一事就颇有疑心,只是怎么猜也猜不到老爷子此际的真实用意何在,此际听得陆纯彦点破,心不由地便是一惊,再一听须得赶紧整垮太子,更是迷茫无比,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王爷莫急,且听陆某慢慢道来,那方灵皋虽是饱读诗书之人,才学是高,却也不算稀罕,我朝文风鼎盛,文采出众者比比皆是,圣上若真须处置文牍之辈,张廷玉等文臣皆个中好手也,又何须将一方苞放置其中,放也就放了,若是有个官衔,却也说得过去,毕竟我朝超拔之辈众矣,前有高士奇,后有张廷玉,皆是一言合圣心,青云直上九重天,偏生轮到方苞便无一官可授么?此显然有蹊跷在其中,无外乎是为行事方便耳,唔,那世人皆以为方苞乃理学大家,可观文便可知其人并未因循守旧之辈,其之谋划必是正奇并用也,若是陆某料得不差,这两日内,太子一系必遭重挫,要掉脑袋的绝不止齐世武一人,沈天生等人也必无幸理,至于太子本人么,却断然不会youshi,只会遭冷藏而已,此并非陛下不欲再废太子,而是欲以之为标靶罢了,倘若太子不废,三爷必然会得势,此皆陛下扶持之,欲对付的便是王爷您啊。”
此际主宾独对,陆纯彦自是无甚保留,一番畅畅之言下来,已将诸般事宜尽皆分析了个透彻,直指wènti的核心之所在,尽显其当世有数智者之大才。
“啊,小王,小王,唉,小王心已乱,还请先生为小王再设一谋,小王无有不从者。”
饶是八爷也算是心思缜密之辈,却又哪能跟陆纯彦这等胸有山川之人相提并论,听完了陆纯彦这么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心思已是明显跟不上了,当即便乱成了一团的麻,一时间还真就整理不出个头绪来,无奈之下,不得不朝着陆纯彦深深地一躬身,将设谋之重任隆重相托。
“王爷不必如此,但消陆某能做的,万死不敢辞也,今朝局稳,于三爷有利,朝局乱,于王爷您有大利,唔,或许于四爷也有益处,既如此,乱中取胜便是王爷不二之选也,某有一策,或可奏效焉,是当……”
陆纯彦自不敢大刺刺地受了八爷的大礼,忙不迭地伸手一拦,言语款款地先是表了忠,而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将心中早已谋划hǎode对策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八爷目瞪口呆不已。
“呼……,罢了,事既至此,小王唯有拼死一搏了,就依先生所言!”
陆纯彦所献之策说起来并不算太复杂,可内里之阴暗却是一言难尽,饶是八爷也算是胆大妄为之辈,依旧不免为之心惊肉跳不已,良久之后,方才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将心中的滔天巨浪尽皆压制了下去,一咬牙,语气决然地便下了个决断……
“先生好悠哉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八爷那头正密议连连,却说四爷一出了畅春园,便即匆匆地往自家府上赶了去,不为别的,只因今儿个所发生之事干系重大,他也须得跟邬思道好生商议上一番,这一进了府门,脚步不停地便向内院书房里赶了去,待得转过了屏风之后,入眼便见邬思道正微闭着双眼,悠然无比地抚着琴,一曲《阳春白雪》方停,等候了片刻的四爷方才行将过去,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邬思道的对面,满脸笑意地打趣了一句道。
“呵,王爷如此早便回了,想必是因陛下不审而斩了齐世武一事么?”
邬思道斜了四爷一眼,语调平淡地反问道。
“厄……,先生如何得知此事?”
老爷子趁怒下诏斩杀齐世武一事就在刚才而已,消息压根儿就不kěnéng如此快地便传播开,此一条,四爷自是清楚得很,这一听邬思道开口便道将出来,不由地便是一愣,讶异无比地便追问了起来。
“此有何难猜的,陛下其实早已从江南赶回,只可惜路途遥远,无法在事发之前抵京,所担心的不外乎是朝局已乱到不堪收拾之地步罢了,而今,虽不到诸王兵戎相见之危时,可也相去不远了,若是不能以霹雳手段压服众阿哥,事必危殆,既如此,陛下能有的选择已是不多,装怒斩杀齐世武便是其中之首选!”
面对着四爷的讶异,邬思道丝毫不以为然,讥讽地一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将道理说了个通透。
“原来如此,倒是小王想差了些,那齐世武一死,案已是难再审矣,却叫太子又逃过了一劫,可笑老三、老八费尽了心思,却也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四爷默然地想了想,很快便明了了邬思道所言的真谛之所在,心中已是没了疑惑,这便笑着感慨了一句道。
“四爷此言又差矣,太子不是逃过一劫,而是离万丈深渊又近了一步,再有个闪失,便是万劫不复之下场!”
邬思道显然对四爷之语极为的不屑,阴冷地一笑,给出了个肯定无比之判断。
“唔……,或许吧,今日还有一趣事儿,皇阿玛从江南带回了个方苞,竟叫其布衣入上书房,还真是开了千古未有之先例也,真不知皇阿玛究竟是怎想的。”
四爷对太子的境遇自是关心得很,只是眼下他自忖尚无力与三爷、八爷相抗衡,其实真不希望太子倒得太快,只是这话着实是太敏感了些,纵使面对着邬思道这个首席谋士,四爷也不想谈得太过深入,这便轻描淡写地吭了一声,就此转开了话题,却不曾想此等本是笑谈之语一出,邬思道原本淡然的脸色却是陡然凝重了起来……